行走人間,說起來容易,但最不容易,更何況這一次顧泯要走的,不是彼岸,也不是故鄉,而是那三千世界。
惠真最開始與他同行,只是在走過一段路后,那個已經不是年的僧人便主提及兩人要分道揚鑣了。
當時兩人在渡口的涼亭下看著那些修行者乘坐渡船,便有過一場對話。
「他們要去何方?」慧真僧人看向顧泯,對這位年輕劍仙發問。
「我不知道。」
天下渡船太多,從什麼地方啟程,最後去到哪裡,這是個問題。
慧真僧人沒有失,再沒有得到答案之後的他只是微笑道:「我原以為顧劍仙一切事都知曉。」
「我不是完的,世間事太多,我怎麼能全部都知曉?」
「應當是這個道理,不過顧劍仙執掌世間,肩負重任,已經很讓人欽佩了。」
「一座天下,甚至是三千世界的生靈的生滅,都在我肩上?」
「別人或許會為顧劍仙分擔一些,但大多數的東西還是在顧劍仙上的,古人說天將降下大任於某人,便要先折磨某人一番,讓他能夠有能力肩負起這樣的擔子,顧劍仙遭的磨難足夠了,這擔子自然也挑得起來。」
惠真僧人說到這裡的時候,認真的對著顧泯行禮,作為世間眾生的一部分,他也需要謝顧泯才是。
顧泯看向那些登船的修行者,說道:「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問,不知道你有沒有答案。」
慧真微笑著點頭,示意道:「小僧修行時日不長,不見得能夠有答案,但若是顧劍仙相問,都可試著答一答。」
顧泯想了想,認真道:「護衛世間本不是我的本意,當初故國破碎,我離開郢都,想要修行,實則也有些茫然,不知練劍真意,而後一步步走去,上有謎團,後有推手,我的那些選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真心實意想要去做的事,而後終於好似戰勝了那位,自己可以掌握命運了之後,選擇將一片天地的生靈都系在上,便熬到了今日,可這些日子越是想起這些事,便越覺得疲倦,倘若有一天,我放棄了此等想法,我是否有錯?」
慧真僧人有些意外,大概這位年輕僧人完全沒有想到,這位如今已經站在世間頂峰的年輕劍仙居然在心深還有這樣的想法。
於是慧真僧人仔細思考了一番,這才說道:「出家人遁空門之後,說是六清凈,便沒了朋友和親人,理應是可以順著自己心意而活了,但我佛門有諸多戒律,小僧也偶爾在想,今日我有些倦,便不誦經一次又如何,有了這個想法,便一直會去想,可真當到了臨門一腳,卻又不敢當真不去誦經,但實際上那一日心不甘不願,即便誦經,佛祖能聽到嗎?」
顧泯打趣道:「看起來是你修行不夠。」
慧真僧人微笑點頭道:「顧劍仙說得有道理,但這個問題的確困擾小僧許久,有一日才終於想了清楚。」
聽到這裡,顧泯便安靜等著接下來的答案。
「世間有無佛祖不重要,修禪也不是為了佛祖,選擇這條路是為了自己,是自己想這般選擇,但在路上,總會因為沿途的風景而停步,總會因為因為春而起漣漪,這些都是考驗,因為我們總會走到那條路的盡頭去的。」
慧真僧人看著顧泯,輕聲道:「顧劍仙走得路更難,更遠,很容易走不到盡頭,但若是自己放棄了,還是會捨不得吧。」
舍……不得。
顧泯琢磨著這三個字,笑了笑。
他上的很多,境界越高,他越是清楚,那些曾經他賴以生存的,或許到了最後,都會讓他陷萬劫不復。
自從踏天君境界之後,他更是覺得自己或許還是那一個木偶,被人提著線,自己會走到什麼地方,全然是那背後者的意願,那個人比寧啟帝要強大太多,布局或許已經早在數萬年前便有了。
他在局中,無法離。
那是一種深深地無力。
顧泯疲倦道:「我從來沒有這麼疲倦過。」
這些日子,他做了好些事,但也明白這些事,都實在是杯水車薪,很難對最後的局勢有什麼幫助。
慧真不會知道他心深所想,但看著顧泯這張臉上從未出過的疲倦,也有些傷心,在這一刻,他甚至想要開口勸勸顧泯,讓他就到這裡吧,別的什麼事,都別做了,可這些話,怎麼能說得出口?
三千世界,無數生靈,都在他的肩上。
「我有些時候以為我算得上一個劍修,但其實是自欺欺人,我從未有過劍修的灑,我提著劍,卻一直稱不上是真的劍修。」
顧泯自嘲一笑,「我這樣的人,都能走到如今這一步,也實在是可笑。」
慧真和尚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是在看著那最後的修行者登上渡船,渡船緩慢朝著下游而去,這才開口道:「小僧要獨自去走走了,等到回到寺中,小僧會在禪房裡為顧劍仙點上一盞燈,日夜祈禱。」
顧泯笑著點頭,沒有說話。
慧真僧人於是便起,離開停下,去登渡船。
顧泯沒去看,只是在亭下坐了很久,直到月上梢頭,他才起,緩慢離開。
在月下,這個一生早已經說得上波瀾壯闊的年輕劍仙,影寂寥。
……
……
一路緩行,早已經是天明時分,顧泯化作這才撐開一抹劍意,在天幕之中打開一道門戶,踏其中。
彼岸和三千世界相連,這本就是當初那些地方的強者共同構建的戰場,同時也構建出了一條有來無回的路,為得便是怕那些修行者在進彼岸之後,因為害怕這邊的殘酷而回到自己所在的世界,並且將恐慌帶走。
好在這麼些年裡,有能力來了再回去的只有寥寥,而那些修行者,也都很默契的保持沉默,沒有將彼岸真相告知自己的來,才至於到了如今,彼岸仍舊是那些修行者認為的長生之。
顧泯走在那條通道里,他如今的境界太高,行走之時,便要竭力將自己一的氣息盡數斂軀之中,不讓其干擾這條道路,在路過那些星辰之間的時候,顧泯總是又忍不住的想起了那片從未去過的星海。
搖了搖頭,將那些緒徹底打消,顧泯忽然在前方看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容貌尋常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朝著自己迎面走來,要趕赴雷池那邊。
兩人很快便相遇,中年男人一怔,看到一白飄飄,容貌異常好看的顧泯,有些激地說不出話來,「前輩……難道便是長生之人?!」
他的聲音不小,應當是太過激的緣故。
顧泯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曾長生。」
中年男人有些失,但隨即熱切問道:「敢問前輩,前方盡,可有長生契機?」
這一次顧泯沒讓他失,認真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十分高興,滿臉激。
顧泯沒有說什麼,只是和他而過,消散在他的視線中。
中年男人也收拾了好心,繼續前行,不過這一次,比起來他之前離開所在故鄉之時,要更多了好幾分高興。
顧泯走到那條路的盡頭,看到了一道尚未完全消散的門戶,便隨手將其打開,踏了那個從未去過的世界里。
映眼簾的是一片青山。
一個著灰道袍的年,因為自家師父離去,便傷心不已,即便是此刻師兄弟們都已經離去,這位年道士卻一直沒捨得離開,原本在師兄弟面前還能綳著,但此刻師兄弟們都走了,便一個人忍不住哭了起來。
只是才哭了兩聲,他便發現半空有些亮,想著是不是自己師父捨不得離去,又折返形,年道士便滿是期的抬頭看去,正好看到從那門戶之中走出的白年輕人。
一時間,年道士臉大變,想起了那些傳言。
傳說在這個世間之外,可是有無數的域外天魔的!
還掛著淚痕的年道士出隨佩劍,就要出劍,但很快便清醒過來,他雖然是沒有見過那所謂的域外天魔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但不管怎麼看,都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眼前的年輕人,怎麼看都該是一個謫仙人才是啊!
顧泯正好看了年道士一眼,兩人對視片刻,顧泯便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原本想著離開的顧泯忽然聽到那年道士開口詢問道:「請問,您見過我師父嗎?」
「長什麼樣?」
顧泯沒來由的回答了他的問題。
年道士有些興,說起自家師父的容貌。
顧泯說道:「見過,在路上,還聊了兩句。」
於是年道士理所當然的問道:「您肯定是仙人,我師父是不是也是仙人了?」
想來這邊的修行者,以為有朝一日能到如此境界,過此界,便是長生仙人了。
只是之前自己到的那個中年男人,不見得是能渡過雷池,即便是渡過了雷池,也距離長生有很多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