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瑯會默默幫涂好每天的梅花,怎麼會不想理?
謝蟬捧著紅梅圖走到書案旁。
謝嘉瑯低頭寫字,目不斜視,神嚴肅,側臉看著冷冰冰的。
謝蟬把紅梅圖擱在他手邊的案上鋪平,踮起腳,故意越過他的胳膊,從筆架里出筆,趴在案頭,一點一點涂梅花。
“今天的梅花我來涂!”
笑著說。
謝嘉瑯不語。
謝蟬涂好梅花,放下筆,下擱在書案上,眼睫一眨一眨,水汪汪的杏眼盯著謝嘉瑯看,“哥哥,明天的梅花也是我來涂,好不好?”
靜默了好一會兒。
謝蟬著謝嘉瑯笑。
小娘子這麼笑盈盈地盯著人看,似雪后的晴,暖得人心里發。
年眼皮低垂,點了點頭。
“好。”
他輕輕地道。
謝蟬想起白天他也被扔了不雪球,裳里面肯定也了,問:“哥哥,你喝姜湯了嗎?”
謝嘉瑯輕輕搖頭。
謝蟬趕吩咐青:“煮一碗姜湯,姜要切細細的,加點紅蔗糖。”
第二天,謝蟬果然又來了。
謝嘉瑯坐著看書,就在一邊涂梅花。
畫筆涂抹紙張,發出沙沙輕響。
第三天,書案邊多了一張小凳子,正好是適合謝蟬坐的大小。
年底大家都不上學,謝嘉瑯還是每天看書寫字。
轉眼就過年了,到是歡聲笑語。
謝蟬穿得很喜慶,紅襖子,紅,紅鞋,挽紅披帛,頭上纏紅绦,前戴金項圈,手上金臂釧,眉間一點紅花鈿,坐在謝六爺邊吃膠牙糖。
謝府懸燈結彩,各房照舊圍爐團坐,親親熱熱地在一守歲。
謝嘉瑯不在。
謝大爺派人去請他,他過來了個面,默默離開。
這似乎了謝府心照不宣的過場戲,丫鬟去請他,他個面就走,眾人不約而同地松口氣,正式開始宴飲。
月上中天,謝六爺被謝二爺拉去吃酒賭錢。
謝蟬丫鬟盛幾盒點心,一盤剛從炭火里拉出來的烤芋頭,用提盒裝著,自己舉著燈籠,去大房看謝嘉瑯。
自從有了十二郎后,周氏一顆心都撲在小兒子上,對謝蟬的管束松了很多。今晚下人在廊外放炮仗,十二郎很高興,手舞足蹈,周氏忙著照看他,以為謝蟬去找姐姐玩,沒有攔。
除夕夜,府里下人也要和家人團圓過年,連守夜的仆婦都不知道躲在哪里吃酒。
主子們在前院,大房靜悄悄、黑魆魆的,只有廂房出一點微弱昏黃的燈。
春滿山河,萬家團聚,喧囂聲浪,這里卻冷清得像冰窟。
謝蟬納悶:謝嘉瑯這麼早就睡了?
丫鬟去叩門,好一會兒,青的聲音從幽暗里傳出來:“誰?”
“是我,我來看長兄在做什麼。”謝蟬提起燈,“長兄睡了?”
青在院門前,搖搖頭,臉晦暗。
謝蟬攏領,看著窗前那點朦朧燈火:“哥哥是不是發作了?”
青點頭。
“什麼時候發作的?”
“郎君下午就發作了。”
謝蟬驚愕:“下午?”
青小聲說:“下午郎君的手突然不能了,大爺人過來請郎君的時候,郎君剛剛好了一點。”
謝嘉瑯下午發作,剛剛恢復,丫鬟來請,他撐著出去打了個照面,一回到房里就倒下了。
一天下來,什麼都沒吃,只喝了幾碗藥。
謝蟬心里泛起酸疼。
問:“怎麼不去請大夫?”
“郎君說,大過年的,別打攪大家過年的興致。”青搖頭,“要是吵嚷起來,大家過不好年,明年誰運氣不好,又得抱怨說郎君晦氣,害他倒霉。”
謝蟬知道,這樣的事肯定不止發生過一次。
問:“長兄怎麼樣了?”
“藥是現的,郎君吃了藥,躺下了。”
謝蟬想了想,“我進去看看哥哥。”
青猶豫,不敢放進去,“九娘,郎君叮囑過,他發作的時候……不要讓你看見。”
以前的謝蟬聽了這話,可能會遲疑,怕冒犯謝嘉瑯。
現在的只躊躇片刻,道:“不礙事,是我自己非要進去的。”
大過年的,不能打孩子。任幾次,謝嘉瑯應該不會生的氣。
*
謝嘉瑯醒來的時候,屋子里一烤芋頭的香氣。
一道紅彤彤的影坐在炭盆旁烤火,紅襖紅紅绦,像一塊綿綿的紅發糕,頭發漆黑如墨,臉龐被炭火烘得紅撲撲的。
屋中掛了盞燈,長長的穗子一直垂到地面。
“哥哥,這是你送我的那盞燈。”謝蟬察覺到謝嘉瑯醒了,挪到床榻前,“里面的蠟燭燒完了,我請人重新安了蠟燭,還能用很久。”
謝嘉瑯低低咳嗽,他不習慣發作后看到生人在旁邊。
他渾僵直、手腳痙攣的樣子……那麼丑陋,那麼古怪,小孩子看見會被嚇哭,連他母親見了都害怕。
謝蟬臉上沒有一丁點害怕的神,扶住謝嘉瑯的胳膊,幫他坐起,走到桌案前,斟一杯熱茶,吹了吹,兩手捧著,送到他手邊,等他接過,蹬蹬跑開,灌了個湯婆子,塞到他腳邊的位置,又接著探出子扯過床頭搭著的毯,用力抖開,蓋在他肩膀上,還輕拍幾下。
一套照顧人的作下來,很賣力,也很麻利。
“哥哥,你還冷嗎?”問,杏眼里滿是關切。
謝嘉瑯手捧茶盞,想趕謝蟬走的話咽了回去。
“不冷。”
他回答,一口接一口吃茶。
謝蟬坐回炭盆邊,拿起鐵鉗子拉一陣,翻出一只大芋頭,在地上磕掉炭灰,捧著剝皮。
芋頭很燙,剝幾下,燙得嘶嘶吸氣,吹吹手指頭,繼續剝。
青從外面進來,見狀,連忙道:“九娘,我來吧。”
謝蟬把芋頭遞給他,十手指頭已經燙得紅通通的。
芋頭剝好了,青送到謝嘉瑯跟前。
謝嘉瑯沒什麼胃口,可是瞥一眼謝蟬通紅的手指頭,還是接過吃了。
芋頭烤得爛,綿甜香糯,輕輕一抿,慢慢在舌尖融化開。
很香。
遠噼里啪啦響,炮仗聲不絕于耳。
謝蟬帶了一大盒炮仗過來,青拿到廊檐底下放。
“哥哥,我們出去放炮仗玩!”
謝蟬手拉謝嘉瑯袖。
大晉風俗,放炮仗除舊迎新,驅除一切病氣。
謝嘉瑯披起。
廊下的積雪沒化完,青掃出一塊空地,點燃引線。
地老鼠滿地竄,噴出長長的火星。麻雷子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枝頭的積雪簌簌往下掉。還有一種花炮砰的一聲開時發出淺紅閃,像遍地桃花綻放,煞是好看。
謝蟬青把炭火挪到廊前,披著暖被,就坐在廊下興致地看滿地花炮燃放。
一邊看,一邊指著飛濺的火星問謝嘉瑯:“哥哥,你看那個像不像一朵花?”
謝嘉瑯看過去,點點頭。
眼前是一地五彩斑斕的焰火,耳畔是謝蟬和青說笑的聲音,肩上蓋了厚實的暖被,手上握著一只發燙的烤芋頭,盤坐的旁,臥著剛換了滾水的湯婆子。
謝嘉瑯突然覺得腹中,眼皮垂下,咬一口芋頭。
香甜溢滿齒頰。
今年謝嘉瑯在家過年,謝蟬還是給他寫了拜年帖子,從書袋里拿出來,地給他看。
“哥哥,你覺得我的字寫得怎麼樣?”
謝嘉瑯接過帖子,燈火籠下和的暈,他眼睫低垂,濃眉,眼窩深刻,燈下看還是很兇。
謝蟬一團,窩在暖被中,兩手托腮,等著他評價。
“寫得很整齊。”
謝嘉瑯道。
謝蟬撲哧一聲笑了。
他還是他。
靜夜里,忽然一陣鐘鼓齊鳴,接著,震耳聾的鞭炮聲四面八方響起,摧枯拉朽,麻麻。
“新年了!”
謝蟬松開被子,神抖擻,直起,雙手平舉,笑容滿面地朝謝嘉瑯下拜:“哥哥,新年好,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說完,兩手攤開。
“哥哥,有歲錢嗎?”
謝嘉瑯僵住,不知怎麼,順手把手里的芋頭放在的掌心里。
謝蟬愣了一下,咯咯笑個不停。
開始換牙了,前世記憶淡去,發育長,子反而比小時候更像個孩子。
青也捂著肚皮大笑。
謝嘉瑯示意青去房里拿吉語花錢,過年時各府都備有刻著吉語的花錢,“歲歲平安”,“福壽延長”,“平安吉慶”,他有很多。
不過他從來沒有送出去過一枚。
青拿著一匣子錢走出來。
謝嘉瑯沒,要謝蟬自己拿。
謝蟬挑了幾個好看的裝在香囊里,也拿出幾枚有吉祥字眼的花錢送給謝嘉瑯。
滿城炮響,鐘鼓雄渾,冷寂夜空被映得發亮。
雪花飄灑而下。
謝蟬低著頭,紅绦垂在白皙耳畔,把挑細選的錢幣放在謝嘉瑯掌心,口中念著:“平平安安,事事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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