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起來。

　到了渡頭，謝嘉瑯拉著謝蟬上船。

　"別往下看。"

　他忽地叮囑一句。

　謝蟬眼簾抬起，看著謝嘉瑯的側臉。

　他眉骨很高，五英凌厲，神卻很淡，目冷肅，是寡的長相。

　可他記得怕高。

　謝蟬抿，輕輕笑了一下。

　大船乘風破浪，駛出江州。

　江面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白霧，兩岸崇山峻嶺，峰巒千姿百態，船行其中，像穿行于一幅幅旖旎秀麗的山水畫里。

　謝蟬在窗前，兩手托腮，看了一會風景，回頭看謝嘉瑯。

　他端坐在席子上，面前案幾上幾冊攤開的書卷，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支筆，全神貫注地書寫。

　謝蟬懶賴的，挪到他對面，盤坐著，兩手捧腮，目炯炯地肝著他看。

　謝嘉瑯沒有抬頭，專心致志地寫文章。

　江面的風從窗戶吹進船艙，書卷翻。

　謝蟬長手臂去夠案幾角落的鎮紙、銅尺，一陣拉，作飛快，嗖嗖幾下，把書卷的頁腳全都住，繼續捧著臉看謝嘉瑯。

　"怎麼了?"

　謝嘉瑯忽然問，眼睫低垂，仍然看著筆下的文章。

　"發事。"

　謝蟬搖搖頭，绦穗子被風吹得揚起。

　"哥哥，我困了，想在這里睡一會兒。"

　謝嘉瑯嗯一聲。

　謝蟬挪到案幾對面，抖開錦被裹住自己，躺下，合上眼睛，睡了一會兒，睫抖幾抖，杏眼睜開，又盯著謝嘉瑯看。

　謝嘉瑯停筆，黑眸抬起，視線落到謝蟬臉上∶"團團，是不是暈船了，不舒服?"

　謝蟬裹在錦被里搖頭∶"我不暈船，我以前坐過船，三歲那年我坐船來江州的。"

　謝嘉瑯便又嗯一聲，長睫垂下去，接著寫文章。

　謝蟬側過看他，，問∶"哥哥，你記不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模樣?"

　謝嘉瑯放下筆，翻看書卷，角輕輕揚了一下。

　其實那是一段晦暗難堪的回憶，一家人聚在老夫人的正房，熱鬧喜慶的家宴，他忽然發病，飛狗砂

　他還記得鄭氏厭憎失的目。

　不過他也記得那天的九妹妹，頭發很黑，皮很白，圓圓的杏眼，捧著碗，像現在這樣，目炯地盯著他看，有點傻氣。

　-晃眼，胖乎乎的小團子九妹妹長大了。

　"記得。"他點頭，看著書卷，道，"團團在吃東西。

　在吃東西?

　謝蟬很認真地思考∶那應該不算是壞印象吧?

　想著想著困意上頭，合眼睡了。

　大船晃異悠悠，謝蟬的思緒也跟著晃晃悠悠，江風習習拂進船艙，潺潺的水聲溢滿的夢境。

　前世。

　一張慌的臉從謝蟬眼前閃過，大汗淋漓，白得發青。

　椒房殿的沖進殿。

　"娘娘，阿汀被拖走了!"

　謝單站起，手里的前朝皇后本紀摔落在猩紅地毯上，"誰抓的?"

　憤憤地道∶"是喬司!"

　司，之長，掌宮諸事，位比朝堂的宰相。

　喬司是姚家的人。

　謝蟬匆匆趕去掖庭，看到阿汀的尸。

　廊柱上一團殷紅的跡，還沒干涸的鮮順著石階往下淌。

　嘀嗒嘀嗒。

　謝蟬強忍著，俯，雙手抖，，合上阿汀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喬司叉手立在階下，皮笑不笑地道∶"娘娘，阿汀盜宮中古董，我們奉命拿，并未用刑，這賤奴自己想不開，畏罪自盡了，我們拉都拉不住!"

　面前跪著幾個小宮，不等喬司問，就一個接一個指認阿汀，太監拿出證。

　人證證俱在。

　謝蟬明白，自己抓不到喬司的錯。

　是李恒的皇后，可在宮中孤立無援，姚家不僅在前朝勢大，還控制了后，侍省一半是姚家的人，一半是崔季鳴的應。

　姚家一心想扳倒謝蟬。

　崔季鳴是李恒的舅舅，也想廢了謝蟬，讓李恒立崔氏。

　謝蟬孤零零的，什麼都沒有，甚至連籠絡宮人的錢都拿不出來。

　先帝駕崩得突然，李恒繼位倉促，基不穩，這個皇后更是搖搖墜，連一個司都敢在面前弄鬼。

　阿汀或許真的盜了財，但是罪不至死。

　這是姚家給這個皇后的下馬威。

　謝蟬閉了閉眼睛，緩緩起，"宮人在殿中橫死，是喬司的失職，按律，該如何罰?"

　喬司愣了片刻.雙眼微瞇，跪下請罪。

　謝蟬立在階前，俯視著階下俯首跪地的、宮、太監，寬袖中的手微微發抖。

　可以發作喬司，但只能罰幾個月的俸祿。

　就算沒有喬司，還有其他姚家應。面前的每一個人都想害死。

　是夜，謝蟬等李恒回椒房殿，和他說喬司的事，"阿郎，喬司針對我，這個月已經打殺了椒房殿三個宮人!"

　李恒眉心，神疲憊，"阿蟬，是司，掌掖庭事務，置各宮犯宮規的宮人，是的職責，我會訓斥，要收斂點。"

　謝蟬不再多說。

　雖然深宮，也約知道朝堂上的局勢，李恒需要妙家的支持，他不會為了讓姚貴妃難堪。

　謝蟬很無助。

　深宮危機，而沒有父母兄長，丈夫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依靠。

　現在，的丈夫也是姚貴妃的丈夫。

　半個月里，謝蟬宮中養的仙鶴接連死去。

　椒房殿的告訴∶"娘娘，仙鶴一定是被毒死的!他們想下毒!"

　謝蟬一天天消瘦。

　想活下去。

　謝家人宮覲見，幾口裝滿金銀的大箱子抬進椒房殿，謝氏向謝蟬保證，可以在宮外為造勢，幫穩固后位。

　謝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和欺凌的謝氏合作。

　沒有選擇，答應謝氏讓堂妹謝宓宮。

　而李恒，冷眼旁觀。

　半個月后，他寵幸了謝宓，宮里人謝宓小謝妃。

　謝宓寵的第二天，到椒房殿拜見謝蟬，整個人抖如篩糠。

　謝蟬微笑著拉起謝宓的手，謝宓妹妹。

　心如灰燼，也就不會疼了。

　從小，謝蟬就明白自己的境，跌倒了不會有人來扶，了不會有人想著給留飯，冷了沒人惦記添，一個人爬滾打，摔倒了自己哭，所有委屈咽下去。

　那個/小v小的、的、 無助的謝蟬被藏了起來。

　不能弱，要活下去。

　謝蟬是先帝冊封的皇子妃，先帝舊臣不滿崛屈起的姚氏分走他們的利益，大多支持，親近那幫舊臣，支持后黨和姚黨相爭。謝氏開始在前朝和姚氏分庭抗禮。

　很快，喬司被后黨抓到錯，關進掖庭。

　謝蟬特意提醒新任司，抓捕喬司的時候，記得要經過阿汀死去的地方，要聞一聞石階前是不是還有腥氣。

　后黨和姚黨勢如水火。

　謝蟬發覺，一旦局中，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無法。

　只是想要自保，可后的謝家、椒房殿的宮人、后黨不是這麼想。的榮辱，不是一個人的榮辱，很多人的利益和牢牢綁在一起，牽一發而全，很多事不想去爭，那些人會推著去爭，或者直接替去爭。

　說到底，為皇后的也不過是后黨手中的一枚棋子。

　深宮里的廝殺，只有你死我活，誰退一步，誰滿盤皆輸。

　不由己。

　兩黨互相傾軋，后黨支持的事，姚黨堅決反對，姚黨認可的人才，后黨猛烈打擊。

　當謝嘉瑯的名聲傳到京師時，后黨以為他也是謝氏子弟，主拉攏他，他斷然拒絕。

　后黨發現舉薦他的人竟然是姚黨，果斷打他。

　謝蟬一度對謝嘉瑯很惱怒，很警惕，每次看到他，都冷著臉。

　謝嘉瑯也很厭惡。

　漸漸的，謝蟬詫異地發現，謝嘉瑯是一個有真才實學、清明廉潔的好。

　京師員里，再找不出比他更窮的了。

　再后來，謝蟬注意到謝嘉瑯執法嚴明，剛正不阿，他連崔季鳴都照樣彈劾。

　謝蟬不得不佩服謝嘉瑯。

　但是那又怎麼樣?

　他名聲清正，卻不能為我所用，那就要阻止他壯大，不然就只能坐視姚黨如虎添翼。

　宮闈朝堂間的斗爭，只講立場，不看黑白。

　謝蟬殫竭慮，活得小心翼翼。

　覺得很累。

　一道消息傳進耳中∶姚貴妃宮里一個綠碧的宮懷孕了，可能是個小皇子，等綠碧生下孩子，李恒一定會讓姚貴妃抱養，然后以無子為由廢后。

　謝氏慌不已，謝宓安排下人手，要為謝蟬除去綠碧。

　"娘娘，東西都備好了，那東西是我家里一個家奴從羅剎國帶回來的，世上能認得出來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我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綠碧!決不能讓姚氏得逞。"

　花園花團錦簇，李恒生辰，，宮中大宴，文武百朝賀，妃嬪們一個個裝扮得明麗艷，手中持扇，坐在宴桌后品評員的賀壽詩。

　謝蟬獨坐一席，沒要宮服侍，自斟自飲。

　姚貴妃的席位在對面，綠碧也在，滿面紅潤。宴席上，姚貴妃說出綠碧有孕的事。

　妃嬪們紛紛看向謝蟬，謝蟬面無表。

　李恒當場冊封綠碧，文武百恭賀，山呼萬歲。

　謝蟬一杯接一杯地吃酒，視線落定在綠碧上。

　綠碧嚇得哆哆嗦嗦。

　謝蟬一語不發，就那麼看著綠碧。

　一個和差不多年紀，眉目清秀的小宮。

　一條無辜的生命。

　忽然起，推開過來攙扶的宮，一步步走到綠碧的席位前。

　宴會上眾人嘩然，綠碧嚇得癱在席子上，姚貴妃在示意侍衛，遠的李恒也放下酒杯站起，拔步往這邊走。

　謝蟬俯，手指越過綠碧，了席位旁的一盆花。

　"陛下，我喜歡這盆花。

　笑著說。

　李恒已經走近，怔了怔，道∶"既然皇后喜歡，長吉，把這盆花送去皇后宮中。"

　太監長吉應是。

　謝蟬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繼續吃酒，眾妃嬪打量，悄悄議論，猜測剛才是真的氣瘋了，還是故意撒顯示自己的地位。

　那盆花被送往椒房殿。

　謝蟬覺在心頭的那塊巨石終于被搬走了，酒盅里的薔薇也終于有了點滋味。

　喝了很多酒，宴散時站都站不穩，回宮的路上問宮人∶"那盆花呢?"

　宮人茫然∶"什麼花?"

　謝皺眉∶"今天宴席上我要的那盆花。

　宮人搖頭不知，派人去問各問過了，都說沒有。

　謝蟬心口咯噔一下，著眉頭，轉回宮宴。

　已是遲暮時候，天彎浮起寒星，皇城巍峨矗立，星星點點的燈火在一重重宮苑、一座座殿閣的屋宇間亮起，高低錯落的樓臺飛檐投下幽靜的暗影。

　黑群在一片片殿頂切割出來的方寸高空中飛。

　逐漸黯淡的朱紅宮墻之下，一道高大拔的影站在石階前，如松如竹，氣度沉凝，一緋紅袍，眉目濃烈，眸冰冷，袍袖間瀉滿殘余暉。

　謝蟬的視線落在男人的長靴旁—過的那盆花在暮中閃著艷紅的澤。

　酒意全飛，心頭狂跳，瞬間清醒，眼簾抬起，對上謝嘉瑯的視線。

　謝嘉瑯臉上沒什麼表，無喜無怒，靜靜地和對視。

　兩道目，銳利如刀。

　一剎那，謝蟬明了，謝嘉瑯都知道了。

　他是公正無私、英明剛直的謝青天，是不畏權貴的謝侍郎，是可止小兒夜啼的謝鐵面，他抓到了的把柄，要直接當面興師問罪了。

　謝蟬在幽涼的夜風里站了一會兒，示意宮人退下，一步一步踏上石階。

　謝嘉瑯立在階前，俯視著。

　他就像一尊佛，察一切，明辨是非。

　而謝蟬是個罪人，提著繁復的角，走到他面前，角輕輕揚起，"謝大人是怎麼發現的?"

　謝嘉瑯淡淡地道∶"臣自多病，曾閱遍醫書尋求診治之法，在一本羅剎國的醫書上見過這株藥草。"

　謝蟬嘆口氣，"謝大人果然博聞強識。"

　是的，地上這盆花是羅剎國獨有的藥草，看枝葉和花朵并無出奇之，其實藥特殊。

　這盆花就是皇后宮中的人想對綠碧不利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