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輕飄飄的,和平時說話的口氣不一樣,像是睡迷糊了。
謝嘉瑯坐回床邊,拿起書,翻開一頁,道∶"不討厭。"
謝蟬笑了笑。
謝嘉瑯看著手上的書∶"垂矮飲清,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知了餐風飲,居于高枝,與世無爭,高標逸韻,品格高潔。.
謝蟬覺得他像在哄自己,但是他漆黑的眸子分明看著書,非常專注,"真的?"
謝嘉瑯揚揚手里的書∶"書上寫的。"
謝蟬失笑,闔上眸子。
躺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謝蟬的神就養好了,自己下地,說肚子,要灶房仆婦煮面,吃了一碗,湯也喝完了。
翌日,謝嘉瑯出門前來看,坐在窗前梳頭發,朝他笑∶"我早好了,大哥,你去忙吧。"
他出去了。
謝蟬收拾好,去忙自己的事。
接下來的日子,謝嘉瑯為修建水渠的事奔忙,幾個老把式搬進縣衙,住在二堂,謝嘉瑯找來圖紙,要他們試著改進水車,一群人每天圍在一起鼓搗那些木頭。
他待在縣衙的時間變多了,不過謝蟬還是很見到他,大部分時間待在三堂,盡量不去打擾他。
半個月后的一天,謝蟬去客棧見范德方,商量完正事,范德方問∶"我和那些行商說定了,過一陣回一趟京師,你呢?"
謝蟬一時拿不定主意。
坐馬車回縣衙,車子從側門直接進院,簾子掀開,院子里鬧哄哄的,滿了人。
"九娘!"青奔過來,神茫然,低聲音說,"來了幾個人,說是什麼晉王府的,一來就丈量大人的屋子,說他們要為以后做家、布置新房做準備……"?
"晉王府?"
謝蟬快步走進正堂。
兩個太監叉著腰站在底前指揮下屬量屋子,記在冊上。
一人拍拍長靴上的塵土,抱怨道∶"這地方真偏遠,怎麼就我們倆攤上這個差事
另一人道∶"地方雖然遠,可是這位大人是皇上親自贈玉的人,如今又要娶宗室,來日不可限量,你把你那雙招子放亮點,別得罪了
人! "
謝蟬走上前,兩個太監見是院主事的,臉上掛起笑,道明來意∶他們是晉王府的人,京中宗正寺傳下指令,讓晉王府幫著辦一樁婚事,新娘是一位宗室,雖然家貧,但卻是皇族之后,而新郎,正是新任平州城知縣。
太監笑著道,婚事是皇帝指的,晉王很榮幸,一定會幫謝嘉瑯辦得風風的,現在新娘家已經在準備嫁妝了,年底就能辦喜事。
府中眾人震驚不已。
謝蟬愣住了,足足呆了一盞茶的時候才想起來要隨從去拿賞錢。
謝嘉瑯今天不在縣衙,差吏出去找他,他領著屬在盤龍山忙水渠工程,回來時已經是傍晚了,兩個太監迎上去道喜,他請太監到正堂說話,臉上沒有意外之。
謝蟬心;想,他離京前,皇帝可能暗示過他。
皇帝要栽培他,看他出寒微又離宗族,給他挑一個家貧的宗室做妻室,既不會掣肘他,又能幫他充門面。
謝蟬坐在廂房里,正堂的說話聲時斷時續,偶爾傳來一陣笑,灶房送上席面,太監領宴。
提筆畫畫稿,筆尖作滯,畫了半天,只畫了一截枯枝,卷起紙張,丟了筆,坐著出神。
謝嘉瑯可能要娶親了。
以前真心盼著這天,希他能得償所愿,和意中人雙宿雙棲,彌補前世憾。
可是現在心境好像不一樣了。
他要親,那院的事務自然都要由他的娘子接管,他的賬目他的仆從他的所有事都是。
應該避嫌,遠離他的生活。
就像這半個月努力在做的,遠遠地看著他,不去打擾他。
準備離開。
因為突然發現,對謝嘉瑯的和從前不一樣了。
見不到他會想念他,他難時會心疼,看到他實現抱負會開心,為他驕傲。
會幻想他一直在邊,不論何時,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坐在窗前,手里拿著一卷書,安靜地看著,走過去,趴在他肩頭。
謝蟬以為會懼怕這樣的,但是那個人是謝嘉瑯,不覺得害怕。
所以,暈暈乎乎時,會傻傻地問他討不討厭知了。
還沒下定決心,沒理清紊的緒,眼下,不得不做出決定了。
這一天比謝蟬想象的要快。
一直等到太監被扶到客房去睡,謝蟬推門出來,看著謝嘉瑯。
他站在燈下,一袍,面容平靜。
謝蟬遲疑了下,還是鼓起勇氣走過去。
問∶"大哥…·…你要娶宗室嗎?"
謝嘉瑯著走廊里掛著的燈籠∶ "皇上是有此意,離京前問過我。"
謝蟬的心跳驟然了一拍,"要娶嗎?"
謝嘉瑯搖頭∶"我向皇上陳訴緣由,皇上收回旨意了,宗正寺可能傳錯了話,或是發了文書,新郎是赴任的員,沒寫我的名字,他們回去確認一下就明白了。
謝蟬一呆。
然后有不自的竊喜浮上來。
接著,想到陳訴緣由幾個字,燒熱的心又涼下來。
"你是不是已經有意中人了?"
月清冷。
心底的人就站在月華下,問他是不是有意中人。
有那麼一刻,謝嘉瑯埋藏在心底的意幾乎要口而出。
但是不能。
謝嘉瑯沉默著,點了點頭,雙眸黑沉沉的。
不愿對撒謊,又不能對坦白。
謝蟬心里不失落,淡淡的酸彌漫開,酸中又有的歡喜。
替他歡喜。
他遇見意中人了,多好。
臉上出一笑容,問∶"不知是誰家小娘子?"
謝嘉瑯沒答,雙眸倒映著月。
他不想說,謝蟬笑了笑,沒有接著追問,不該問這些私事。
掐滅心里一團麻的思緒,轉回房∶"早點睡。"
第二天,兩個太監給謝嘉瑯賠罪,請他不要宣揚此事,等他們回去和晉王府傳話的人確認過姓名再說,告辭離去。
眾人空歡喜一場。
謝嘉瑯接著和老把式鼓搗那些水車,有時候直接了袍,自己手做木工,修改樣式,和老把式討論怎麼改進。
天氣漸漸涼爽下來,蟬鳴依舊。
謝蟬理完河中府這邊的事,看謝嘉瑯也安頓好了,開始打點行裝。
該走了。
出發的前一天,屬家眷都來看,送些方便攜帶的吃食。
謝嘉瑯還在二堂院子忙著做木工活,直到夜里才回三堂,和謝蟬一起吃晚飯,要早點休息。
謝蟬回房去睡,想到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謝嘉瑯,下次見的時候他可能已經娶妻……翻來覆去,直到半夜才勉強睡著。
翌日,離開平州城。
馬車出了縣衙沒一會兒,一個頭戴草帽的年輕男人走進縣衙大堂,抬起頭,問站班的皂吏∶"謝大人在不在?"
皂吏捧著一封信送進縣衙。
謝嘉瑯看完信,臉驟變,披而起,吩咐青∶ "把九娘追回來。"
謝蟬還沒出城門,青騎快馬追了上去,掀開車簾,面惶急∶"是不是大哥出事了?"
青搖頭,湊近附耳低語幾句。
謝蟬眸子不能置信地瞪大了雙眸。
馬車立刻調轉方向,回到縣衙。
不等馬車停穩,謝蟬掀開車簾跳下地,直撲進正堂。
"在里屋。"
謝蟬放開謝嘉瑯,沖向里屋。
在后,謝嘉瑯踉蹌了一下,青慌忙上前扶住他胳膊∶"大人,你生病的事要不要告訴九娘?"
他搖頭。
謝蟬飛快跑進里屋,推開門。
屋里說話的兩個人轉過來看,其中一個男人騰地站起來,神激,熱淚盈眶,張開雙臂走上前。
謝蟬呆呆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人朝憨憨地一笑,"團團不認得我了?"
“國憾、:
謝蟬哭著喊出聲,眼淚奪眶而出,撲上去,抱住男人。
謝六爺帶著哭腔重重地應答一聲,摟住謝蟬。
謝嘉瑯跟過來,反手合上房門。青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接近。
父倆抱頭痛哭。
謝蟬欣喜若狂,慶幸,委屈,酸楚,苦……所有緒在這一刻全部發出來,地抱著謝六爺,哭得渾抖。
謝六爺心疼得不得了,扶謝蟬坐下,"團團,爹爹在,不傷心了啊!"
謝蟬的歡喜泛上來,謝嘉瑯遞來一張帕子,順手接過,抹一下眼淚∶"爹爹,安州的船是怎麼回事?"
謝六爺看向屋中另一個人。
"爹爹能活著,多虧了他。"
那人走上前,摘下頭上的草帽,抬起臉,一張年輕的面孔,眉目端正,不過右邊眉手到右臉頰上—道刀疤橫貫而下,平添了幾分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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