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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 第十章 天日昭昭

 于是,為都統制的王彥三番五次給岳飛下命令,要對方把部隊帶過來,否則必然要軍法從事。而數次不后,王彥王子才干脆下了最后通牒,說如果岳飛再不移寨到主力這邊來,他便要公開行文東京留守宗副元帥,讓河朔豪杰都知道,有個相州岳飛是個不聽指揮的逃兵!

 然而,回應王彥的,依然不是岳飛本部殘存兵力,卻是統制岳飛本人的單騎拜山。

 “真一個人來的?”

 建在新鄉石門山坳中的營寨里,最中間的大帳之中,略顯疲憊的都統制王彥愕然抬頭。

 話說,王彥王子才過完年就要四十歲了,比岳飛足足大十六歲。此人年輕時參加試,以武藝人才出眾被那位道君太上皇帝親自點名補為祗候,然后轉西軍,為種師道麾下,多次參與同西夏戰斗,多有功勛。后來金人南侵,河東淪陷,為上黨人的他義不容辭,立即選擇了往汴梁投軍,等汴梁陷落,他見到張所組織渡河部隊,便重新投軍作戰,甫一軍便被任命為都統制,為一軍主帥。

 如此人,無論是份、地位、名,還是現有的職,又或者在東京留守宗澤心目中的重要,都無疑要遠遠高于他麾下幾乎如裨將一般的岳飛。

 但是,岳飛卻不服他!

 “確實是一個人,單槍匹馬,正在寨前相侯。”回話的乃是王彥側的參軍,喚做范一泓,說來竟是范仲淹之后,也是見到山河凋敝,前來投軍的,而他這個家名,自然會被另眼相看,所以雖然也是區區一白,而且極為年輕,卻直接為了王彥側的機參軍。

 “小范是何意?”王彥自然要詢問自己的智囊。

 “殺了!”范一泓面無表,干脆做答。

 “為何?”王彥輕聲嘆氣。

 “能為何?”范一泓一聲冷笑。“太尉讓他移軍至此,他卻孤而來,儼然是要抗命到底了。咱們孤軍在外,周圍都是金軍,他岳飛為下屬卻拒不聽命,甚至視兵馬為私,這個時候若不正軍法,人心怎麼收拾?”

 王彥默然不應,卻是朝門前小校示意:“將剩下幾壇酒都取出來,再將就近的李統制及軍中幾位統領都喚來,我要設宴招待岳統制……只是設宴完之前,不許他進轅門。”

 小校領命而卻,小范參軍言又止,卻只能頓足。

 而稍傾片刻,眾人倉促擺宴,區區兩三壇酒倒也罷了,唯獨昨日小范參軍去查探周邊地形,遇到一只熊來,此時初冬時節,正是熊膘壯之時,被小范參軍下令死后,今日倒是便宜了岳飛。

 等眾人坐定,酒水斟好,熊掌熊燉爛,卻才見到一騎來到帳前坦然卸甲去兵,然后昂然帳。

 眾將紛紛看去,只見此人高七尺、相貌平平無奇,唯獨面容稍闊、皮稍白,不像個莊稼漢子而已……不過,眾人卻都知道,此人看似尋常,其實天生神力,馬上馬下,長槍弓箭,俱為軍中之冠,便是此番能擺進軍追兵,也是靠他絕境之中親手斬殺金將才能轉安。

 不過,以諸位軍所想,大概也正是有此才,才會恃才傲,不聽上令的。

 實際上等此人走近前,朝主位上的王彥唱了個大喏,便兀自去落座,而且全程睥睨,好像在向王彥翻白眼一般。

 王彥當即蹙眉:“眼睛怎麼了,為何一大一小?”

 “回太尉的話,”那面闊之人,也是某人朝思暮想的岳飛岳鵬舉了,只是微微抬手,便坦誠以告。“俺前日斷后,被金人箭矢了一下,雖未破目,卻傷了眉骨,現在看人只像是瞧不起人一般,便是往后傷好了,看人恐怕也都有些大小眼的模樣。”

 王彥默然一陣,方才捻須出言:“鵬舉斷后辛苦!”

 “俺本就是相州人,”坐在左手最上方的岳飛依舊言語平靜。“抗金殺敵,便是所求,并不覺得辛苦。”

 王彥愈發無言。

 “岳統制!”就在這時,眼見著自家太尉屢屢無言,氣勢竟為一軍之人所奪,坐在岳飛斜對面的小范參軍卻是半分都忍耐不住了。“我只問你,為何王太尉這里數番下令讓你引兵合寨,你都不做理會?莫非王太尉不是你上嗎?”

 “王太尉以往當然是俺上,但往后是不是俺上,須今日俺問過幾句話才知道。”岳飛也懶得遮掩什麼。

 “荒唐……”

 “你問。”王彥格豪爽,竟干脆應下聲來。

 “太尉。”岳飛扭頭用他那雙大小眼盯住了對方,竟然是微微抿片刻,方才面上微微,勉力出言。“俺在后面斷后,兒郎們九死一生,為何沒有接應?”

 王彥沉默不答,滿座也都無言,便是小范參軍也只低頭啃了一塊熊……無他,其實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這個答案也格外簡單,只是偏偏沒人能當面說出口罷了。

 何意?

 很簡單,岳飛部只是王彥麾下十一部之一,一開始王彥就準備放棄掉岳飛部的,一開始就做好岳飛部被徹底殲滅或者被包圍的,一開始王彥的中軍就沒準備接應的事,而等到后來,岳飛請求援兵的時候,王彥這里雖然上答應,卻也沒有任何真正想去救人意圖……只是誰也沒想到岳飛這麼能打,竟然讓他活著把部隊帶出來了。

 但這件事,也不能苛責王彥,四面被圍之下,為主帥軍中取舍,斷尾求生,向來是沙場上的尋常決斷。

 只是人家既然活著回來了,然后當面質問,王子才也只能無話可說。

 “這件事倒也罷了。”岳飛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來,然后搖頭不止。“畢竟是軍務上的安排。俺還有一問,才是之前不愿移營和今日單騎過來的源……”

 “說吧!”王彥愈發簡練。

 “俺聽說,太尉在山中修寨立墻,竟然是準備就在山中休養生息,長久住下?還要聯絡什麼山中的兩河豪杰,共襄抗金之事?”岳飛被箭簇傷到的眼睛睜到極致,以至于眼窩下方的面皮跳不止,儼然口中平淡,但心中緒卻激烈到了極致。

 “不可以嗎?”王彥也嚴肅了起來。

 “山中焉能抗金?!”岳飛然大怒,直接將前的熊掌推翻在地。“河北百姓哀嚎于平地,咱們為河北唯一王師,竟要躲在山中做賊大王嗎?!”

 “你竟然是疑我抗金之絕意嗎?!”王彥同樣憤然難平,拍案怒目相對。

 “此時此境,俺如何不能疑?!”岳飛站起來,以手指目,復又環臂指向座中諸將。“且俺岳飛疑的只是你王太尉一人嗎?!平地上金軍所致之,河北鄉人宛如犬,任人宰割,難道你們沒看見嗎?!你們今日為避戰可做賊大王,明日是不是便能降了金人求富貴?!”

 岳飛心中激憤,口不擇言,那邊王彥卻也怒氣發,小范參軍更是屢屢使眼上來……然而,這王子才幾番想發作,待看到岳飛那雙大小眼時卻又幾次止住了殺意。

 待岳飛罵完,帳中多有些張,而王彥又一次松開刀把后,卻是一聲長嘆,轉而舉杯相對:“岳統制,我知你心意,你卻誤會了我的心意,且飲酒!”

 岳飛悲憤難言,也不答話,但到底是坐回位中,一面舉杯一飲而盡,一面連連用起案上殘余熊

 “鵬舉。”王子才見狀心中越發覺到難,卻只能強忍種種緒相對。“我知道你因斷后之事怨我,也知道相州就在前方,你的老母妻兒與鄉人俱在那里,更知道今日兵敗后,不知何時再能返家……所以,我也不與你計較,這樣好了,我將今日事寫個行狀給東京宗留守,讓他來定是非。然后再與你一道守隘口的文書,許你單獨領兵,你覺得哪里能引兵作戰,便去哪里就是!”

 岳飛聽到此言,也不再吃,直接抹站起:“太尉這就給俺文書吧!”

 王彥本還有話說,見狀也只能作罷,稍許之后,小范參軍運筆如飛,幾乎是立即寫好了行文,然后王彥自將之前宗澤送來的兩河安置使大印用上,然后親手將文書給了自己麾下這名最能戰的裨將。

 岳飛接過文書,頭也不回,便兀自出帳而去。

 而王彥眼見如此,卻終于是又忍不住喊住了對方:“岳統制!”

 “太尉還有甚話可言?”岳飛轉過頭來,那雙大小眼正似睥睨后之人。

 “忠報國之意,王某一日都未曾變!”王彥坐在帳中,揚聲相告。

 “太尉拿什麼來證?”岳飛面不改

 “天日昭昭,可證我心!”王彥以手指,凜然言道。“你且去吧!”

 岳飛難得沉默一陣,卻到底是轉單騎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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