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聽人說了一個消息。”

　李如靖的大營，胡敬事臉微白，向孫知新說道：“據說張獻忠出兵前，先殺了他妻妾數十人，包括他一個年的兒子……”

　孫知新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胡敬事又道：“未免過于殘暴了。”

　“他們管這英雄。”孫知新道：“對于張獻忠與他那些追隨者而言，這并非殘暴，相反，他們只覺剛烈、豪杰。”

　“怎麼會？”

　“因為這是世，白骨于野，民相食。”孫知新道：“古之名將，殺掉妻妾喂食將士者多不勝數，殺妻能讓將士用命、人人，覺得這個將軍重手足、輕。

　你不是在和張獻忠一樣的環境里活，自然覺得他殘暴可怖。但他們那些人，只認為這是英雄氣。”

　孫知新說到這里，又長嘆一聲，繼續道：“這就是沒有民智、沒有民權的后果。”

　胡敬事又問道：“可李將軍絕非不智之人，為何還要追隨張獻忠這樣的人？”

　“一輩子的養育之恩，哪有那麼容易斷的。”

　“知新，我只覺這里的一切都讓我骨悚然。”胡敬事道：“雖然說了許多遍了，但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何要到這里來……”

　“那怎麼辦呢？”孫知新道：“我們不投奔李將軍，孫可旺就要屠掉我們的村子。”

　“可現在楚軍已經打到東，馬上就要蜀了，我們找機會走吧？”

　“我不走。一則，李將軍對我們有恩；二則，他是真的愿意讓我們在他的封地建一個大同天下……”

　“沒用的，晉王必會平定四川，到時還是他來委派員，把川南劃為州縣治理。我們做這些有什麼用？”

　“有用。”

　孫知新堅定地說了一句，又道：“我們在河南四年，哪怕只有一兩個村落，但百姓也嘗試過公選，試過沒有階級是什麼樣的。等以后，當他們遇到貪、遇到暴政，他們就會想起這些，就有人把這些道理繼續傳下去。

　晉王確實是曠世奇才，如今差不多已戡定興了，他在世之中開創出一個太平盛世。但天下政令皆出一人，所有人都崇拜他，只聽命于他，真就是好事嗎？

　就算他一生都能保持雄才大略，就算他到晚年不怠政、不厭政。那他死之后呢？

　這天下該有不同的聲音，該在一個又一個周而復始的王朝之外開創出一個新的格局，哪怕希渺茫，但該有個人去嘗試。

　敬事，我們這一生注定都是失敗的，永遠都會顛沛流離，做不一件事。

　但，等五十年后，一百年后，天下再，白骨于野，民相食。人們或許可以不用再像張獻忠這樣殺妻造反。那時候人們也許會想起來，曾經有一個新的制度，可能是能阻止這些禍的。

　明白嗎？如果百年后有人說一句‘我們試試這個制度吧，曾經有人做過，他們失敗了，這次我們總結他們的經驗再試一次……’

　當有人這麼說上一句，那就是我們此生的意義，這就夠了。”

　胡敬事站起，道：“嗯，每次都是你撐著我，若不是這樣……”

　忽然，帳簾被人掀開，有人走了進來。

　回頭一看，是孫可旺。

　孫知新微覺詫異，正要打招呼。

　下一刻，孫可旺徑直拔出刀，一刀砍在胡敬事背上，將他砍翻在地。

　胡敬事猝不及防，倒在地上痛呼一聲。

　孫可旺又是一刀捅下，濺營帳。

　“噗……”

　胡敬事登時氣絕。

　“敬事！”

　孫知新目眥盡裂，連忙想要拔出李如靖留下的刀。

　但他斷了一臂，好半天也拔不出來刀來。

　此時孫可旺已上前，一刀狠狠劈在孫知新上。

　孫知新悶哼一聲，摔倒在地，死死瞪著孫可旺。

　“知道我為何殺你們嗎？”

　孫可旺冷笑著，又是一刀扎下。

　“我，大西皇帝第一義子，封大王，封平東大元帥，監三軍，位列群將之首，節制文武百……”

　此時刀已狠狠進孫知新的口。

　孫知新還瞪著眼，眼中卻已生機盡去。

　孫可旺卻還在說。

　“你們兩個不知所謂的書生，他娘的，都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也敢攢掇著李如靖投降？

　還說什麼……早日平定戰？滿口仁義道德，呵。我最恨仁義道德，遇到你們這種人，就一個字，殺！”

　孫可旺說完，低下頭看去，只見孫知新已死的不能再死了，卻還是瞪圓了一雙眼在盯著他。

　不知為何，孫可旺被這眼神激得暴怒如雷，又是幾刀劈下……

　他走出李如靖的營帳，只見自己的親衛還在持刀與李如靖的親衛對峙。

　“我是監軍、是如靖的大哥，他要是不滿，想造反，你讓他來找我。”

　甩下這一句話，孫可旺轉回自己的營帳。

　……

　帳營里，柳長知快步迎上孫可旺，道：“大王殺了那兩人？”

　“是。”

　“好，如此，可絕了李如靖投降楚朝之意。”柳長知拍掌稱贊了一聲。

　他是剛到孫可旺營中不久的一個書生，擔任孫可旺軍中幕僚。

　柳長知接著道：“再者，若是李如靖借此事與大王鬧起來，皇上知道了，也只會認為是他不忠、鼠蛇兩端。”

　孫可旺也不正眼看他，淡淡道：“我知道，不用你說。”

　“是，是。卑職還有一計……不如讓李如靖往北面去，抵從漢中來的楚軍、史工所部兵馬。”

　“為什麼？”孫可旺道：“讓他單獨領兵，他造反了怎麼辦？”

　“大王還能不了解李如靖嗎？他自詡忠孝，絕不會反的。他若打贏了史工，這是好事，反正皇上也不會信任他甚過大王；他若是敗了，也沒關系……”

　柳長知滔滔不絕地說，孫可旺卻只是漫不經心。

　“你覺得，李如靖那自詡忠孝、仁義道德的樣子討厭嗎？”

　柳長知一愣，應道：“討厭！討厭極了！卑職看他那副臉就惡心……”

　“是吧？”

　孫可旺又問了一句，忽然拔刀，一刀就把柳長知半個腦袋都劈下來。

　“呃……”

　柳長知眼睛還未瞪圓，人已緩緩倒了下去。

　孫可旺一腳把尸踢開，冷笑道：“就你聰明？我能嫌棄我的義弟。你？配嗎？”

　……

　這日，孫可旺在軍中連殺數名讀書人。

　消息傳開，西軍士氣大振。這些民、賊寇出的老卒覺得，他們的皇帝與大王終于丟掉了那些婆婆媽媽的規矩，又要繼續帶他們像以前一樣流竄、搶擄了。

　“打仗，就該這麼打才能贏嘛！哈哈哈，殺掉那些整天立規矩的讀書人，痛快！大王才是真英雄！真豪杰！”

　“隨大王殺楚軍，往后繼續大碗喝酒、大塊吃！”

　于是，軍中一碗碗烈酒高舉，豪氣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