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恍惚間,聽到這個聲音,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這人的聲音真好聽。”但馬上就發現自己想的是什麼,忙默唸了幾句“阿彌陀佛”。
撐起子,坐直了,看到自己上有些狼狽,頭髮也了,忙迅速整理了一下服頭髮,然後端端正正地起掀起車簾,走了出去,看到前頭站著一個黑年,正拉著馬繮繩,面帶關切地看向自己。
這年生得頗爲高壯,聽聲音年歲不大,但外表儼然有十六七了,長著一對黑黑的劍眉,鼻樑高,雙眼有神,本是清秀容貌,卻因長了個方下,添了幾分堅毅之。他上穿著黑細布袍,腰間束著布帶,卻又掛了把長劍。這長劍外表並不顯眼,劍柄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灰布條,顯然是常用的,並不是裝飾之。腳上穿的布鞋,鞋面鞋底都破損得厲害,看著也是尋常件,但文怡留意到,他鞋口出的一點白,上頭有些特別的花紋,卻是康城“錦綸坊”出品,價值不菲。
這人……究竟是什麼來歷呢?看著象是尋常清貧人家習武的子弟,也許是個兵,或是江湖人?但細看之下,又覺得不象。而且仔細瞧他長相,似乎有些面善,但細想之下,又不記得自己幾時見過這樣一個人。
文怡愣了一會兒,忽然醒悟到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看,實在太失禮了,再看對方,那年也在看著自己,眼中似乎有些好奇,不由得臉一紅,稍稍退後半步,有些窘迫。很久沒有這樣跟陌生男子面對面說話了,該怎麼見禮?
那年似乎看出的窘迫,微微笑了笑,問:“這位小小姐,你是哪家兒?怎麼只帶著兩個僕從,跑到這偏僻地方來?”
文怡見恩人相詢,定了定神,屈一禮:“多謝這位義士相救……”話未說完,便聽得“咔噠”一聲,正疑間,腳下一歪,整輛馬車往旁邊傾倒,眼看就要摔下車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地面越來越近,以爲自己定會重重摔一跤,沒想到眼角人影一閃,自己已經懸空定在離地三尺,一回頭,卻是那黑年抱住了自己。輕輕一掙,那年便鬆手放下地,忙退開幾步,小臉漲紅。
重生前後兩輩子,都沒男子這般近過,何況這還是個陌生人……
那年看著,似有所覺,笑著手到頭上,輕拍兩下:“小妹妹,你沒嚇著吧?這是馬車壞了?”便回過去查看馬車。
文怡卻是漸漸鎮定下來,又不由得紅了臉。這年顯然是看出的窘境,所以主出言化解。本來以兩人的年紀,這年已經是半個人了,也過了十歲,男七歲不同席,他們早就到了忌諱的年紀,但眼下卻正正是個孩子模樣,那年把當孩子待,這失禮之便不算什麼了,也是救了的閨譽。文怡心中激,但想到自己心其實早已不是孩子,又覺得難當。
年蹲下看那傾倒的馬車,這裡敲敲,那裡拽拽,嘆道:“車鬆了,大概是方纔馬發瘋時,被哪裡的山石磕壞了,只怕要修好了才能再用。”又去看馬,不一會兒搖搖頭,“馬也傷了,慢慢走還罷了,拉車卻是不行了。小妹妹,你家在何?我送你回去吧。”
文怡深吸一口氣,福了一禮,道:“這位義士,小子是平顧氏之,因家舅生辰大喜,小子帶了家人,前去恭賀,原是……爲了趕路,聽說這條路離平城近些,才改道從這裡走的。不料方纔轉彎時,遇上了盜匪,馬驚了,將小子拉到此。兩個家人卻還在盜匪手中,還請義士……”說到這裡,頓了頓。本來是想請恩人去救張叔張嬸,但又想到,恩人不過是個半大年,強盜卻是兩個青壯男子,萬一拼鬥間恩人有個好歹,豈不是害了恩人?便改口道:“還請義士通知府,或是前頭莊上的民衆,將我那兩個家人儘早救出來。”
年聽得發怔:“平……顧氏?”他轉眼看了看壞掉的馬車檐上搖晃的破燈籠,可不正寫著一個“顧”字麼?他沉默片刻,淡淡笑道:“你不用擔心你的僕從,方纔我與友人經過,遇見你們一行三人遭劫,便出手相助,現在我的友人想必已經將賊人拿下了。你現在是……是跟我回轉與他們會合,還是先到前頭莊上歇下,我帶人去找你?”
文怡看看前方,已經可以看到路的盡頭有一條大道,遠是點點民居,又回頭向來路,鬱郁山林間,看不清楚方纔的山坳何在。低頭想了想,抿了抿,又福一禮:“還請義士帶我回轉,與家人會合。”今天出門,是一力主張,雖然平日對張叔張嬸有些不滿,但爲主人,既然帶了人出門,就不能只顧著自己安危,不顧底下人死活,好歹要親眼確認兩人無事才能安心。祖母平日教導道理,就曾說過,雖然下僕份卑賤,但爲主人,要有主人的“義”,厚待下人,不是爲了求得好名聲,而是爲了自己的品行修養。
年皺了皺眉,勸道:“這一回去……也有一里多路,你能走麼?你的家人無事,我帶了他們去前頭莊上見你,也是一樣的。我的友人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邪小人,前頭就是大道,莊上的百姓都是正經人家。你是族之,他們斷不敢怠慢。”
文怡搖頭:“多謝義士好意,但我帶了他們出來,總要看見他們平安無事,才能放心。”
年正在卸馬,聞言驚訝地打量幾眼,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好,你慢慢走。我陪著你去。”
文怡臉微微紅了紅,行禮謝過,卻轉回到馬車旁,取出爲舅舅準備的壽禮。糕點已經顛碎了,禮也散落開來,荷包撒得滿車廂都是,將所有東西攏在一起,裝進匣中,扯下車簾充作包袱布,將所有匣子盒子一鼓腦兒全包了,才抱著轉,隨年往回走。
年牽馬默默走在前頭,時不時留意兩邊的山林,沒走出百步,便回過向手:“我來吧,你力氣弱,走不快的。”
文怡微微著氣,聽他這麼一說,臉又紅了,但也知道他說的是正理,慚愧地將包袱遞過去,小小聲道了句謝,年一把將東西甩到肩上,便大踏步往前走。
文怡一路小跑跟著,走上一段路,那年便會放慢腳步,或是躍到山石上遠眺片刻,正好可以歇歇腳。文怡一邊心中激,一邊又爲自己拉了人後而臉紅,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待見過舅舅,回到家,一定要好生練練腳,長點力氣。別的不說,好了,生病也了。前世未出家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是個病秧子,出家以後,開始也不大習慣,可到最後一年,因爲隨著師父天南地北地跑得多了,除了有點小傷風,就沒再生過病。可見多走走,對是有好的,一年到頭也能些看病吃藥的花費。趁著天氣暖和,也該勸祖母多到院子裡走走。有些事,想到就該做了,不要以爲時間還有很多,就總是拖著……
不知不覺間,地方已經到了。文怡一轉過山坳,便看到前方山林邊上,三株大樹下各捆了一個人,其中兩個,看裳正是方纔的劫匪,另一個卻是個十二三歲的年,耷拉著腦袋,哭喪著臉。他們對面站著一個穿著灰藍裳的年,跟救的黑年差不多年紀,也是差不多的打扮,但頭髮束得不大經心,額角飄落幾縷散發,回過頭來,神有些散漫,卻又帶著戲謔之:“小柳,回來了?人救下了麼?”轉頭看見文怡,嘖嘖兩聲,隨手就甩了劫匪們一鞭子:“這麼小的孩子,你們也好意思!劫富濟貧?劫的不過是婦孺而已!真不是男人!”
幾個劫匪被他得鬼哭狼嚎,其中一個瘦些的,長著一雙細長眼,猶自分辯:“我只看見是有錢人家的馬車,還以爲是哪個爲富不仁的地主老爺,哪裡知道里面是這麼小的孩子?!”另一個敦敦實實臉黝黑地漢子也點頭道:“是啊是啊,我們只聽到那個趕車的‘小姐’,不知道是個孩子。”先前那細長眼暗恨,罵他:“王老實,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王老實愣愣的,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那年劫匪卻大聲哭起來:“大爺,你饒了我吧,我家還有老母親和弟弟妹妹等著我去養活,我是一時糊塗了,才做了錯事,頭一回幹這個就被大爺拿下了。大爺若肯放我回去,我絕不會再幹了,一輩子都您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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