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月十四晚上,到七月十五凌晨,顧莊就是一片混。六房的僕人張叔在莊口發現了被半埋在泥裡的馬車,自己也差點被埋進去,在雨中喚了幾聲,聽到馬車裡有人迴應,他就立刻回莊人。不過一刻鐘時間,整個顧莊都被驚了。
文怡早在幾天前,就開始爲了今日之事做準備。因只是個小孩,家裡諸事又有祖母做主,只能小打小鬧地,託趙嬤嬤和紫櫻到藥店裡抓些治刀傷止、跌打扭傷以及生產時能用到的藥材,並託趙嬤嬤看好了莊上一位名聲好的穩婆的住址,另外又備好了雨和包紮用的白棉布,再將柴房裡兩塊廢棄的門板翻出來拭乾淨,充作擔架以備萬一。
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盧老夫人雖有所覺,卻也沒開口說什麼,只是到了十四日早上,便命張叔把東西搬到前院去,又尋了個藉口讓張嬸往穩婆家左近去了一回,好記清楚道路。
文怡到了前院,看到藥材、白布、門板旁邊還有新木盆、剪刀等,對面桌上整整齊齊地碼著二三十把油紙傘和八件蓑,便立時紅了眼圈。祖母雖然上說不相信,其實還是暗地裡做了準備,可見對自己還是很關心的。
用帕子了眼角,回頭對紫櫻笑道:“今晚有大事,不得要勞煩姐姐一回,只是還請姐姐別問爲什麼,過後也別跟人提起我方纔跟祖母說的話。”
紫櫻在聶家多年曆練慣了,十分乖覺,當即便點頭:“小姐儘管吩咐,奴婢絕不會多說一個字。”
文怡頭一點,拿起雨傘就要出門,卻被匆忙趕來的祖母止住,十分詫異:“祖母,您方纔不是說……”
盧老夫人瞪了一眼,臉上有些懊惱:“我老糊塗了,這種事,哪裡是你一個小娃娃能管的!自然是我老婆子出面!”
文怡愣了愣,忙道:“可是外頭雨這樣大,您的……”
“那也比你強!”盧老夫人回頭命令趙嬤嬤給自己披蓑打傘,然後瞪著孫兒道,“出了這樣的事,你十五嬸指不定今晚就要生了,這是你一個孩兒能料理的?!快給我回屋去!”
文怡抿抿,牛脾氣上來,隨手扯過一件蓑披上,就過來扶著祖母出門。盧老夫人瞪得雙眼老大,因聽到門外糟糟一片,許多人在喊快幫忙挖土救人,請大夫穩婆之類的話,便泄了氣:“罷了,救人要,還不快跟上?!”
張叔還沒回來,張嬸去了請穩婆,趙嬤嬤年紀大了負責看家,紫櫻要去找人送雨擔架前往莊口支援,因此文怡隻扶了祖母,打著傘冒雨前往後廊東的九房宅子。
文怡拍了好一會兒門,纔有人來開。盧老夫人一進門,見九房上下糟糟的,便皺了眉頭。九房剛剛纔得到消息,正一團,十來個男僕役聚集在前後院走廊上,滿面驚惶,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盧老夫人站在前院正房廊下,喝道:“什麼?!青壯勞力快拿了雨到莊口救人!有力氣的婆子媳婦也一併過去!管家呢?!還不快帶人出發?!主母遇險,你們只知道在這裡哭,有什麼用?!”
哭得一塌糊塗的管家聞言驚醒過來,忙向盧老夫人行了禮,點了幾個家丁往外走,被盧老夫人喝住:“我人拆了門板,充作擔架,你兩個人去拿,若是不夠,就回來拆你們家的!還有白布、藥材!請大夫!我那裡有才買來預備施給廟裡的,你先領了人去拿來用!”
管家愣了愣,忙再一禮,帶著人去了。盧老夫人又喝令九房的男僕役爲傷員救治做準備,並問他們:“你們老爺和爺呢?!”
一個婆子哭著道:“老爺昨兒著了涼,就躺下了,如今還起不來呢。大爺在跟前侍候著,二爺年紀小,不敢讓他知道太太的事……”
文怡聽得皺眉,對那婆子道:“不管怎樣,都要把事告訴你家主人。不然這糟糟的,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我祖母總不能一直替你主人持。還有六哥哥,年紀也不小了,十五叔病著,他總能出面主持大局吧?”
婆子只知道哭,盧老夫人氣得直跺腳:“你做不了主,去你家老爺起來!”
後院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九房的男主人顧宜同一臉蒼白虛弱地被大兒子扶著出來了,後還跟著滿面驚惶的小兒子。顧宜同見了盧老夫人,先是拜倒:“六伯母……”盧老夫人忙擺手讓他起來:“行了行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這些虛禮!你既病著,就你兒子帶人去救你媳婦回來!”
顧宜同長子文順,不過是個十二歲大的年,向來是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雖然爲長兄,比弟弟穩重些,到底年紀還小,才得了母親遇險的消息,父親又病重,早就沒了主意,此刻聽到盧老夫人的話,才一個激靈:“是!父親在家等著,兒子這就帶人去!”
他點了幾個有力氣的僕婦跟著,正要出門,外頭已經熙熙攘攘地,來了一羣人,人人上都帶著,腥氣一下就衝進了宅門,連盧老夫人都大吃了一驚。
文怡心知這是把人擡回來了,忙道:“快,十五嬸他們被擡回來了,快找乾淨的房間安置!還有請大夫穩婆!”衆人這才驚醒,急急忙活開了。
被擡回來的正是十五太太徐氏,躺在一塊門板上,低低地哀著,下滿是,沿著門板一路滴回來,看見的人都慌了。文順一見母親的慘狀,便忍不住哭喊:“母親!”顧宜同一晃,搖搖墜,文怡忙搶過一步,扶住了他,然後擋住了十一堂弟文全的視線,不讓他看到母親的形。
文全驚慌地看著:“九姐姐,我娘……”文怡低聲道:“沒瞧見你爹病得厲害麼?還不快扶了他回房?!”文全才六歲大,哪有力氣扶住父親?文怡只是怕他見了母親上的,會了驚嚇。所幸文全愣愣的,還算聽話,真個扶了父親往回走,一個丫頭飛快的趕上來扶住了另一邊。
文怡迴轉,見文順還在哭,跺腳道:“你哭什麼?!你母親還沒死呢!還不快去安排救人的事!”文順恍然大悟,忙過一個小廝往外衝。文怡皺著眉回到祖母邊,擔心地問:“祖母,真的能救回來嗎?”這九房上下,可是慌得連章程都沒有了。
盧老夫人面無表地答道:“當然能救回來!他們家的人不中用,還有我老婆子在呢!”
老太太說到做到,當文順和二房的四太太帶著大夫和穩婆趕到時,已經將九房的人手安排妥當,每個傷者都睡上了乾淨的牀鋪,換下了溼冷的服,傷口被清理包紮好,牀邊燒起了火盆,屋裡有人看護。也許是因爲救得及時,車伕和幾個丫頭婆子傷得雖重,卻沒有太大危險,其中兩個甚至能清楚地開口說話,在大夫診治過後,只有車伕因爲雙折斷而昏迷不醒,其他人都醒過來了。
最危險的,只有沒什麼外傷卻面臨分娩的徐氏。
四太太劉氏立時便帶著人進屋去了,不一會兒,走出來對盧老夫人道:“多虧嬸孃來得及時,事也都安排妥當,不然十五弟妹只怕就待了。”轉眼看到文怡,有些意外。
文怡忙道:“祖母一個人出門,侄兒不放心,就跟著過來了。”頓了頓,“四伯母,十五嬸不會有事吧?”劉氏嘆了口氣,道:“只能聽天由命了,實話說,你十五嬸著實兇險!”
文怡聽著屋十五嬸越來越弱的喚聲,看到時不時捧著一盆水出來的媳婦子們,心中一。
盧老夫人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匣子來,遞給劉氏:“這是家裡存的百年老參,已經用了些,我出門時想著說不定有用,就帶了出來。你人切幾片煎了蔘湯給侄媳婦灌下去,看能不能管用吧。”
劉氏驚喜地道:“唉?六嬸!您可是幫了大忙了!”忙接過人蔘,指派了一個大丫頭去煎蔘湯,又道:“我們家裡也有幾味老藥材,指不定能派上用場,我這就回家拿去!”才走出兩步,又停住了,回過頭。盧老夫人知道要說什麼,淡淡地道:“這裡就給我吧,你快去快回!”劉氏屈一禮,忙忙了僕婦打傘,出去了。
文怡扶著祖母,走到產房旁邊的廂房坐下,聽著裡頭的喊聲,心裡七上八下的,有些沒底。無論如何,都想幫上點忙,請示過祖母后,就跑到廚房去,指揮著驚惶的僕人們燒熱水、煮蔘湯、熬藥,想到秋天夜涼,人都淋了雨,又吩咐煮薑湯和細粥,以備萬一,想起十五叔還病著,又問廚房的人可把男主人的藥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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