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倚風被他拖得踉蹌,頗為惋惜道:“可是好不容易才生著了火。”
季燕然一聽,生個火都這般珍惜、“好不容易”,更何況是蒸糕。這飯是一定不能再由著做了,便果斷將人打橫抱起,一個呼哨來飛霜蛟,風馳電掣前往城南,皇家小別苑。
苑有荷塘千傾,舉目皆是無窮碧,清爽宜人。
撐一尾小舟至涼,手旁還要擺一壺淡甜的果子酒。雲倚風散發枕在季燕然上,半瞇起眼睛,著涼的風,覺得……是比待在廚房裡煙薰火燎要舒服許多。
“前幾日從皇兄得了一斛紅珠,看著顆粒飽滿,圓潤喜慶。”季燕然道,“正好留給清月做聘禮,配那俏的小丫頭,剛剛好。”
“再過兩月就是武林大會,他二人定是要去參加的。”雲倚風懶洋洋道,“即便親,也得是後半年的事了,不必著急。”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武林大會,我先前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又不是什麼大事,忘了。”雲倚風挪了個舒服的姿勢,“況且我又不去湊熱鬧。”
這怕是有史以來,最遊手好閒的一任“武林盟主”,日裡不問門派事,只想鑽在蕭王府的廚房裡搗鼓綠豆。但偏偏,中原江湖在他手中,還真就安穩消停得很,五大掌門齊心協力,共同維護著武林公義與和平。丹楓城的江家山莊,也在江淩晨與諸多江門爺的努力下,穩穩佔據著武林頭把椅。月圓圓如願以償當上了江府管家,卻一直未搬到闊氣大宅去住,只在煙月紗旁搭了間小木屋,偶爾閒時,便會焚香琴烹茶,看隔壁那寂寞皎皎的院子裡,銀白煙月籠輕紗。
雲倚風道:“我昨晚夢到江大哥了。”
季燕然手下一頓:“……嗯。”
“他說他過得很好。”
“有多好?”
雲倚風想了想,該有多好才算好,最後道:“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還叮囑我要好好照顧王爺,多下廚。”
季燕然親親他的手:“下回他若再這麼說,只管照著臉上打。”
幾隻蜻蜓落上尖尖荷,也在這靜謐午間,一起睡了。
最近江山安穩、四海升平,兩人原是打算去江南水鄉散散心的,但可惜,沒走,因為草原十三部族首領將在下月初齊聚王城,共同商討開闢新商路一事。防治風沙的工程已經開始推行了,只待數年之後,那一株株苗能茁壯連綿林。青草原在格兄弟的管理下,安寧富足,風吹草低牛羊遍地,大家的生活都在慢慢變好,將來還會更好。
如此,西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應當都不會再起戰事了。
林影的軍報也便越來越蒜皮,今天寫,黑蛟營的二十個兄弟親了;明天寫,邊境集市上又出現了許多西洋小玩意,我買了一車,供雲門主來雁城時賞玩;後天再寫,西北一連下了三天的雨,那是屬下與老吳思念王爺所流淌的淚。
季燕然大筆一揮,回復,那便每日多思念本王三個時辰,西北乾旱,百姓都在盼著你降雨。
林影:……
算了,當我沒說。
至於其他故人呢?
地蜈蚣在西南有功,如願得了一塊賜的“盜聖”權杖,上頭綴著個大金鈴,走哪兒響哪兒。
雲倚風特意提醒:“私自損壞賜之,是砍頭大罪。”
地蜈蚣心愁苦:“可有這鈴鐺,不好幹活啊。”
“你也幹了大半輩子,不如就此退,金盆洗手。”雲倚風拍拍他的肩膀,“我已在雲澤城替你置辦好了大宅與田地,丫鬟僕役都不缺,又舒服又闊氣。”
新晉“盜聖”連連歎氣,總覺得自己這筆……像虧了啊。
鬼刺被下旨終囚於天牢,雲倚風以靈芝為條件,從他手中換取了近百種治病解毒的藥方,悉數給醫與梅竹松,打算等驗證無誤後,再刊印冊,發往大樑各。李璟頒下聖旨,在千倫草原與王城皆修建了嶄新醫館,供梅竹松治病救人、授課解。
暮雪則是跟隨商船南下出海,前往遠洋各遊歷,一連三年未歸。有人說他是接了筆大生意,有人說他是為了躲避仇家,也有人乾脆說他是為了躲雲倚風——畢竟那只貂是越來越胖了,手上佳、油水,雲門主了都說好。
小舟仍在湖心輕輕搖晃著,漾出圈圈漣漪。
雲倚風睡得香甜,幾縷墨發被風吹落臉頰,又進微微敞開的領裡,那裡正搭著一紅繩,扯出來後,上頭掛了一塊紅玉雕磨的靈芝。季燕然啞然失笑,又想起昔年初見,想起那雙桃花濛濛的漂亮眼睛,與一句無辜至極的“按照王爺描述,雕了個靈芝出來,保平安”。當時聽得滿心愧疚,現在再想起,卻又只剩滿心慶倖,慶倖自己能在大樑千萬人中,找到唯一一個他。
縹緲峰的皚皚白雪,星城的璀璨銀河,王城寸寸皆錦繡,西北有長河落日,江南有三春盛景,即便在邊陲玉麗,也有心靈手巧的姑娘將碎玉串鈴,在夏風中撞出一片清脆悅耳的響音。
原來兩人在不知不覺間,早已賞過無數世間盛景,嘗過了萬千好滋味。
而餘生,還有很長很長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