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尤其可惜,他充其量只是個普通人:有一些城府,但不深;有一些眼界,但不寬;有一些膽量,但不大;知道一些發展史,卻也從未刻意深地研究過。
票和期貨,是他所能想到的來錢最快的法子了。
他洗乾淨自己,換上浴袍,將漉漉的頭髮捋至腦後,一邊系帶一邊面無表地盯著鏡中自己被水汽蒸出紅的年輕的臉。
他在計算自己的資本:外公留下的產、捐獻古董得到的補,再加上他以往自己的積蓄,總共兩萬來塊,因為這一路的花銷,大概只剩下一萬九千左右。
這筆錢看似不,卻也當真不多,即便全投進市裡,短期之也很難達到能讓他產生安全的金額。
90年的市,尚沒有後世那幾年瘋魔的紅火,而即便放到那時,想賺大錢也必須得有充足的本金,一兩萬塊錢,充其量能做個咂泥味兒的小蝦米。
林驚蟄從浴室里出來時,天已晚,套房裡安安靜靜,聽不到一點聲音。他拐了個彎,視線因看到的場景略微和了一些,剛才還吵嚷著要林驚蟄退房的哥仨已經在外間那張格外寬敞的大床上睡著了。
長途跋涉顯然累壞了他們,林驚蟄關掉了房間的燈,又調整了房間空調的溫度,以確保他們不會冷。
然後他為自己泡了杯黑咖啡,喝完,吹乾頭髮,換好服,拿了張房卡,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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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後的申市,才真正到了最熱鬧的時間。
飯店的酒廊里隨可見約談生意的商務人士。他們西裝革履,神煥發,或是派發名片,或是輕聲淺談,一寬松T恤加休閒發林驚蟄出現在其中不可謂不突兀。
但他彷彿毫無所察,出示過房卡後,便徑直走向了酒廊靠窗的一桌子坐下,點了杯低度數的特飲,也不喝,隨意地推到桌面中央,又了旁邊架上的一本雜誌翻閱。
雜誌是最新一期的,和財經有關,上面講到了申市即將開業的易所,編輯卻帶了些個人傾向,似乎不大看好未來的市發展,文字當中數度提及了幾年前那場聲勢浩大的「票災難」。
林驚蟄走馬觀花地瀏覽了一遍,還不等翻頁,余走近了一雙得十分乾淨的皮鞋,他抬起頭,與來人對視,捕捉到了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緒。
這人穿著一常規西服,腋下夾著公文包,梳了個大背頭,型中等,上帶著明顯的業務氣質。
對方看了看那杯沒有過的特調,又看了看他,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您好,您是……林先生嗎?」
來了。林驚蟄啪的一聲合攏了雜誌,漫不經心朝對面比了個手勢:「請坐。」
居然真的是?!
對方顯然為他完全超乎想象的年輕到吃驚,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趕忙手:「您好您好,我是田大華,您我……呃,小田就好。」
「田先生。」林驚蟄態度淡淡的,也不計較田大華的失態,示意服務生將剛才收走的酒水單再拿回來,他開口平靜道,「不好意思,下午才趕到申市,約您的時間有點晚。」
他這樣四平八穩的態度倒田大華七上八下的一顆心慢慢回到了肚子里。
田大華點了一杯尾酒,就著酒廊昏暗地燈不著痕跡地打量林驚蟄的模樣。他剛才還以為自己被搞惡作劇的小孩哐了,可現在現在再看,對方也只是外表年輕而已,一舉一,一言一行,莫不沈穩得比他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在申市乾這一行多年,每日也算是跟無數上層人士在打道,接過無數的特權階級,眼前這一個,就明顯帶著和那些人同樣的氣質。
這大約是哪家豪門或是大領導家的公子哥?田大華態度不敢隨意,笑著開口:「林先生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有為,老實說,剛才見面時真的嚇到我了。」
林驚蟄笑了笑,面上看不出什麼緒,他的年輕既是資本又是短板,從決定回來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田大華是他剛才住時給禮賓部的行李員塞了五十塊錢找到的路子,對方能在和平飯店發展出生意,手段上必然有過人之。林驚蟄剛來申市,手裡沒錢,舉目無親,又懷揣著那樣有些瘋狂的計劃,缺的正是田大華這樣一個有手段有路子的合作者。
他開門見山:「田先生,我要註冊一家公司。」
九十年代,諸如申市這樣的大城市,每一天都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投進滾滾的商業浪當中。田大華習以為常,點了點頭:「這您就找對人了,我就是做這個的,只是不知道您想註冊什麼公司?註冊資金是多?」
「地產公司。」林驚蟄好像琢磨了一下,接著用一種毫不當回事的輕鬆語氣接著道,「註冊資金,暫定二十萬就好。」
田大華有些遲疑,這玩得還大,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像林驚蟄這樣大戶家庭里出來的孩子,保不齊還真就是這樣的眼界。這可是筆大生意,他猶豫了一會兒,盤算完畢,有些為難地開口:「林先生,呃,您要知道,我們做中間擔保的風險還是很大的,二十萬的註冊資金,我給您打個折,最低最低,也至要這個數。」
他出了一手指,打量著林驚蟄的表,以便於衡量深淺,對方卻只是微微一笑,往座椅後閒適地倒去:「。」
二十萬的資金擔保,為期三個月,就要一萬塊收費,以這個年代的收水平來算,簡直堪稱暴利。但這個數字,對現如今的林驚蟄來說,還算是在承範圍之。
田大華大喜,這次的客戶簡直是前所未見的爽快,果然是個有錢人!
他當即笑著隨而上:「您沒有異議那真是太好了,說實話,這個數字看起來貴,但您找遍整個申市,也再找不到比我收費更實惠更靠譜的人了。您的辦公地點在什麼地方?我明天就帶著擔保合同去和您簽約!」
林驚蟄笑著道:「地址我一下還真沒記住。」
他來旁邊的紙,寫下了一串數字遞給對方:「這是我的房間號,你明天晚上打電話過來,我整理一下其他細節一起給你。如何?」
田大華連連點頭:「可以可以。」
林驚蟄出一個贊許的笑容,隨手從錢包里出三百塊錢放在桌上,站起來:「那就這樣吧,時間不早,田先生也早點回去休息,酒我就請了。」
他抬手制止了田大華想要搶單的作,食指敲了敲桌面,微笑著卻又不容抗拒地開口:「田先生不要客氣了,只要合作愉快,我們來日方長,下次換你招待我就是。走了。」
田大華趕忙站起:「林先生慢走。」
他站在桌邊,轉頭看著林驚蟄離開時不疾不徐的背影,對方穿得只是最普通的休閒服,但年輕英俊的面孔在他看來卻越發莫測。
他目又落回桌上,三百塊錢?
這兩杯酒一百塊錢頂多了,果然是富家爺,對錢一點沒概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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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驚蟄起了個大早,帶著高勝他們開始跑寫字樓。
跑了一個早上,被逐漸升溫的烈日照得汗流浹背了,他才終於如願地找到了合乎預想的目標。
這是一定位中端的寫字樓,樓上樓下都是小公司,且規模都不算大。他找到的辦公點面積不到一百平方,樓層正中,價格也不貴,一個月一千,上一戶租戶大概後來倒閉了,留下了一堆沒人要的辦公桌椅。
林驚蟄當即拍板,就要這裡。
看他又花出去一千多,高勝他們簡直快要暈倒,他們甚至懷疑林驚蟄是不是瘋了,無緣無故為什麼要來租一寫字樓?!!?
林驚蟄沒有跟他們解釋的意思,送走招商的人,便聯繫寫字樓管理,雇傭了幾個鐘點工來做清潔,傍晚時直接把地址告知了打來電話的田大華。
田大華還是很謹慎的,雖有足足一萬的傭金吊在眼前,仍舊堅持著要來辦公地點簽約,看到辦公室頗規模,窗明幾淨後,他心中僅存的一點擔心終於放回了肚裡。
雙方合作愉快,簽約完畢,田大華在林驚蟄單獨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看著窗外一覽無余的申市景觀。
他心中無不羨慕,有錢人家的孩子啊,這才剛年,就有資本自己開公司,假以時日,就必然不可限量。
林驚蟄反復核對過公章,將合同仔細地收了起來,問:「田先生,中間費是在執照正式下來之後再支付的吧?」
田大華點頭:「當然。」
「那我還有一件事,也懶得找別人了,要不就您幫我辦了吧。」林驚蟄坐回待客沙發區泡茶,漫不經心地開口,「我們公司準備貸點款,近期就要落實,我在申市也沒什麼門路,得勞煩您幫我跑一趟。」
他對上田大華轉來的目,微微一笑:「當然啦,辛苦費肯定會給一點的,不過跑個貸款而已,您應該也不會收我跟擔保費似的那麼高吧?」
田大華不疑有他,私營公司要貸款再正常不過,更何況是林驚蟄這樣的剛剛開始建立的小企業。這幾年國家大力鼓勵個人創業,銀行那邊貸款相當的簡單,林驚蟄有營業資質又有正規執照,貸到錢大概就是分分鐘的事。
他知道林驚蟄出手大方,因此無比眼饞這筆「辛苦費」,當即拍板答應道:「這個簡單,合作過一遍,大家都是朋友了,您不說,我也得幫這個忙。不知道您想要貸多?」
「不多。」林驚蟄道,「五十萬估計夠了。」
田大華咧開一個爽快的笑容:「好說,一個星期,我給您辦得妥妥帖帖!」
林驚蟄頷首,朝小茶壺里衝注煮開的礦泉水,不疾不徐地涮過一遍,倒進緻的小茶盞中。
貸款的話題好像就是閒談中無意聊起的一個不值得在意的小細節,他笑瞇瞇地抬手招呼田大華:「田總,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