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林驚蟄好像做了一場亙古的夢， 陷夢境的泥沼中無力。

夢里的他又回到了自己上輩子年輕的時候， 重新經歷了一次跌宕波折的人生。夢里他像是個旁觀者， 被沈默地隔絕在屏障之外。他試圖輓回，卻不能出聲，直至最後， 重活一遍的假象接連破滅，被剝離出的殘酷的現實就像一柄尖銳的利刃，毫不留地刺進了他的心口。

他想他生來就帶著原罪， 因此注定孑然一。

林驚蟄其實很哭， 從有意識起，他就明白到自己必須堅強， 這一生他唯獨抑不住自己緒時只有四次。

一次是外公去世。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倒下了，就像一座永遠蔚然的山的坍塌。

一次是前世初到燕市。他那時心中充斥著初到大城市的陌生和畏、高考沒考好的憾和不甘、「被迫」離開母親的不捨和思念， 以及忐忑的，微弱的， 即便被母親如此形容依舊懷揣有些許希的對即將見到的年時無數次遐思過的父親的。但林潤生的形象無疑打碎了他的期待：平靜到沒有任何波瀾的會面，問話僵程序聽不出一點關懷口吻嚴肅的父親、氣質鋒利幹練目里下意識帶著審視的繼母，以及突然出現的昭示著父親真的擁有了全新生活的沈甜甜。

沈甜甜無疑是令人嫉妒的， 雖然同樣是父母離異， 但生活在在有的環境里。家裡人都知道吃的東西、喜歡的，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膽怯的時候躲在母親的背後。

「接風飯」擺在燕市的大飯店裡，偌大的桌子上擺滿了辣菜。酈雲是個嗜好辣的城市，但唯獨林驚蟄不吃，他嗜甜。

整餐飯他除了喝湯， 一次筷子都沒，氣氛詭異像是化不開的迷霧。回到那個陌生到毫無歸屬的「家」里以往明顯沒有人住過的「客房」里，林驚蟄流了一晚上的眼淚，像是個被擊潰的士兵。

第三次，是林潤生犯心梗後去世那天，從來表現得沒有一溫度的男人在病床上意識不清哭得像個小孩，已經準備跟他辦離婚手續的沈眷鶯跪在床上淚流滿面地為他臉。

最後一次時，他坐在車里遠遠看著學校門口因為他的威脅惶惶不安甚至親自來接孩子放學的齊清和江恰恰。那個漂亮的小孩像是一隻出籠的小麻雀，活潑甜、有恃無恐，就如同他無數次年夢想的那樣歡呼著撲進張開雙臂的母親的懷抱中。

那瞬間林驚蟄甚至想撞死他們，他檔都掛好了，但那一腳油門卻始終都沒能踩下。

或許是一直以來逃避見面卻又在毫無準備時上的江恰恰勾起了他埋在記憶深不願回想的痛楚，又或者是從回來起就一直抑著的強烈的緒終於借由此尋覓到了突破，酒的作用讓他痛快地將一切都宣洩了出來。他恨過命運，恨過世界，恨過很多人，甚至那個對他最最好的外公。

可這種強烈的緒並不能讓他的生活過得更好一些。或許一切都是注定的，從那以後，林驚蟄便習慣了有所保留。在外工作多年，他有過朋友，但從不托付真心。跟追自己的人談過，但通常寡淡地相一段時間就意識到自己除了金錢外，並不能給對方想要的幸福，遂分手。更曾有過想要組建一個家庭的願，但年紀漸長，越不敢視人心。

他已經失去了信任和依賴他人的能力，一如那條世界上最孤獨的鯨魚，他的頻率無人可以發現。

回憶這些過往的夢境一如可將人溺斃的深海，林驚蟄蜷著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過去。但掙扎時，他好像抓住了一救命稻草，無數沈重得像是有力量的氣息將他包圍了起來，就像是一個父親。

他控制不住自己尋求庇護的衝，像鴕鳥一樣將頭埋進了這可讓他暫時覺到安全的氣息里。而後夢境竟然真的就慢慢淺淡了，他也由此掙泥沼，得以短暫的安眠。

*****

第二天醒來時，林驚蟄竟然有些分不清哪一個是現實。

招待所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些微的亮拼命從頂部鑽進來打在天花板上。隔音不太好的房間能聽到外頭有人走和汽車行駛的聲音，空調小聲嗡鳴。

他的頭有些脹痛，但這的痛意並沒能牽他的心神。

林驚蟄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與自己纏繞著的另一道溫上。他像是一個舒展的嬰兒，躺在一個散髮著熱意的懷抱里，枕著對方的手臂，被對方的雙夾住，雙手乖順地在對方的口。

那沉了他的夢境的氣息就縈繞在鼻尖，些微的酒氣之後，像是某一種特殊的木頭，乾淨清爽，莫名的悉。

林驚蟄的手指了，對方的睡袍已經被解開了，出了寬闊的膛。上面很乾淨，皮致、沒什麼髮，帶著些許隆起的，但不是很誇張。

這是個男人。

林驚蟄有些頭痛地回憶昨晚的狀況，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記憶截止在夜總會里喝到某一杯酒的前後。他喝了多，這裡是哪裡，誰送他來的，統統沒了印象。

難不最後點了個男人麼？但昨晚明明是一屋子姑娘啊。

以及回來之後都乾了什麼，他不會趁著酒勁把對方那啥了吧。

總之不論是何種況都得解決一下，至不能再保持這個姿勢了，雖然這種躺法確實很安心很舒適就對了。

對方結實的一隻手臂環住了他的後背，林驚蟄收回攀著對方口的手，試著掙了一下，這一軀微微一，從頭頂傳來了一聲沙啞卻悉的聲音，於林驚蟄而言不啻於五雷轟頂。

肖馳的聲音里還有睡意：「幾點了？」

他一邊問，一邊搭在林驚蟄側的手臂慢慢了下去，順著的弧線一路到了，然後大手拖住，朝自己的方向了。

林驚蟄被迫與他再度近，彷彿沈了一道韌的高溫中。這是個很奇怪的比喻，但完全符合他眼下的知覺。他想要改善一下現在的境，大微微用力，想要掙，卻又立刻停下了。

他努力忽視面上著的東西，咳嗽了一聲，徹底清醒：「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早了。」

他的回答讓屋子陷了短暫的沈默，蘇醒的肖馳好像也回過了神，保持著這個姿勢，兩人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

至也松開自己吧！大上的那只手都快把自己燙傷了！

林驚蟄難得地覺到了幾分尷尬，果然喝酒誤事，當事雙方都喝醉酒則誤大事。他之前做的最出格的猜測也絕沒有跟自己睡一張床的人是肖馳的選項，他覺得肖馳大概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心態，畢竟兩個人的關係直到昨天才緩解了一些。

他聽到頭頂的肖馳問：「你醒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林驚蟄只有乾地回答：「嗯。」

床抖了一下，招待所看起來不太結實的床搖晃起來會發出嘎吱聲，被褥隨同窸窣作響，他覺到這環抱著自己的終於了，但肖馳並沒有拿開抓著林驚蟄大的手。

他只是著林驚蟄，然後用枕在林驚蟄脖子下方的手臂支起了，從雙方側臥換為了伏在林驚蟄上，然後微微下。

林驚蟄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一時有些失語。

源不太充足的房間中彷彿還有未曾消退的夜，肖馳的面孔和他距離很近，一點點下，從堅毅的下到薄薄的，再到高的鼻尖，直至那雙帶著點紅還蘊有睡意的狹長的眼。

確切也不能說狹長，因為並不狹，只是長而已。肖馳的眼窩很分明，這讓他的眉骨看起來格外的漂亮。他的雙眼對上了林驚蟄的，雙方鼻尖抵著鼻尖。對方沒有用斯固定的蓬松的微卷的頭髮因為距離太近，打在了他的臉上，林驚蟄鬼使神差地朝著那張沒有完全合攏的弧線漂亮的看了一眼。

然後他收回視線，和肖馳對視，看進了那雙不能被睡意遮擋住鋒利的瞳孔中。

林驚蟄與他對視著，手因為這樣的姿勢輕輕地抵在了那片的膛上。聲音不自覺放輕了，像是沒有經過聲帶直接吐出的氣息，他問：「怎麼了？」

熱氣噴灑在只有幾釐米距離的上，肖馳著氣，他張了張，吐出的卻只有呼吸。他著林驚蟄因為過瘦顯得纖細卻明顯鍛鍊過因此十分有力的大，掌心相對著細膩的，控制不住輕輕了，然後。

心臟怦怦跳，好像也聽到了對方的，肖馳支在床上的那只手臂手掌上了林驚蟄那一頭短短的頭髮，視線朝下看了一眼，目又落回林驚蟄長長的睫和一雙閃的大眼睛上，如此緩慢地重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