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爺子曾經決心一定要幫助這個年輕人一世順遂,但林驚蟄的個人能力遠超他想象,以至於讓他本沒什麼機會去兌現自己的承諾。久而久之,他原本繃的關切便這麼放下了,細數起來,他幫到了林驚蟄什麼?
囑託孫兒去火車站接了對方一場嗎?對方捐獻了那批文,最終就換來這個?!
忘恩負義!忘恩負義!
倘若對方早早得到他該得的榮譽,頂著一個推了國文保護進程的國寶捐獻者份,誰敢他妄他分毫?
老爺子多年沒那麼氣過了,怎麼也無法輕易原諒自己,只扯著被他突如其來的淚水嚇到的孫兒的胳膊吩咐:「打電話給你存知叔,讓他來燕市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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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傾軋,原本負隅頑抗的史家終於抵抗不住了,沈甜甜那邊對各種挑撥離間油鹽不進,自家的親戚朋友又沒一個頂用的,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求到了祁老爺子頭上。
祁老爺子不是第一次幫他們屁了,祁家人丁本就不旺,祁凱的父母去世之後,他便只剩下史家這一門可以來往的姻親,關係格外的不一般,小時候史南星三五不時被接到祁家來,雖然生在西南,但長過程說有一半在大院完。
祁老爺子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幾乎把史南星當做了自己的另一個孫子,史南星偏偏又比祁凱甜會說話,還通棋道,從小與他對弈,當真是不可缺的一個存在。
而此時,這個疼惜萬分的小輩正抱著他的膝蓋跪地大哭,涕泗橫流。
「方家和沈家一起手,這是要至星星於死地啊!!」史家老太太那麼大的年紀了,還為了孫兒長途跋涉到燕市,一刻也不得閒,抓著老親家的手便哭訴,「對方之前欺負得太過分了,星星真的也只是一時衝,他連人命都沒鬧出來,沈家真的不可以那麼趕盡殺絕啊!!」
史父從那個扣押了酒駕司機的專案組里約調查到另一道手筆,滿心憂慮:「這事兒好像肖家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祁老爺子疼惜地著膝上史南星依偎著的自己腦袋,表也不太好看:「這麼多家一起施,問題真的不太好辦吶,關鍵是肖家怎麼也……」
史南星抹著眼淚道:「林驚蟄跟肖馳是那種惡心的關係,肯定是肖馳在裡頭做了什麼手腳!不然我年年去給肖叔叔於阿姨拜年,無冤無仇的,他們乾嘛要幫著林驚蟄來搞我?分不出遠近親疏麼?」
祁老爺子也很震驚從史南星口中得知的肖馳和林驚蟄的消息,男人跟男人在一起?這樣能有後代麼?他思量片刻,難忍地皺起眉頭評價道:「太不像話了!簡直無法無天!」
這事兒簡直及了他的底限,要是祁凱敢跟著學,他非得打斷這個親孫兒的,讓他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可。
沈家那邊跟他沒什麼集,有集的方老爺子先前也因為祁凱的古董生意和他鬧掰了,算來算去,此事中的舊相識也只有肖家那位信佛的老太太他還能能說得上話,擒賊先擒王,他決定先去肖家和對方談一談。
祁老爺子的份有些尷尬,退下來後他其實已經很出來走了,看到肖家為他開門的人,他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慎行啊,今天怎麼沒有去上班?」
肖慎行和妻子對了個視線,謹慎地回答:「最近有些事兒要忙,跟單位請假了。」
「這可不行,在合適的年紀一定要專心投工作,怎麼能隨時從需要你們的崗位上離開?」祁老爺子訓誡了一番兩個小輩,又笑著招手:「我今天來,是有些事想和你們商量商量。」
肖慎行對他要說什麼其實心知肚明,對方佔著長輩的輩分,他留下來聽才是有病,趕忙推辭:「不了不了,單位里還有點事,我正要上樓理呢,媽!!祁叔來了!」
他朝佛堂喊了一聲,趕忙帶妻子上樓躲書房裡。
路上撞到了樓上正開門想要出來的林驚蟄和肖馳,肖慎行趕忙朝兩個孩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先進屋別出聲。
肖馳朝樓梯一探頭,臉立刻就了,林驚蟄還有點不著頭腦:「是誰?」
肖馳擋住他的視線,抱著他回到房間里,順便在他上親了一口:「沒事兒,一個不速之客。」
「……」於姝鴛看著兒子這番行雲流水的作,回首瞥了眼丈夫。
肖慎行別說抱了,連手都沒,直接瞥著樓下的靜出聲催促:「快快快快,還愣著幹什麼?」
於姝鴛心中罵了句娘。
祁老爺子有些憾地看著上樓的兩個小輩的背影,肖從佛堂里出來,頂著一室佛香,手握念珠笑得慈和:「你來啦?」
祁老爺子從不信什麼鬼鬼神神的,一向也看不慣肖家老太太信這個,但聽到這樣奇怪的問話,也不免心生疑:「你知道我要來?」
肖照舊是皮笑不笑的模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並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故弄玄虛!
祁老爺子心中煩躁地想,偏偏還得強裝出和善的模樣:「唉,要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我也不會貿然登門來打攪……」
肖搖頭嘆息:「你啊,命裡一生為小輩奔忙。」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祁老爺子略一思量,卻覺得很有道理。他及冠起便想著生孩子,而立之年才好容易生了幾個,可惜時代艱難,沒能都活下來,唯獨祁凱的父母命久些,留下孩子之後也都雙雙出了意外。
現在子輩沒指,就牽掛在孫輩上了。
祁老爺子有一些難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牽掛?無非是那點親人脈,為了幾個不懂事的孽障,只能豁出這張老臉……」
他原本是想跟肖慎行他們直接談的,作為長輩,也更好開口一些,誰知道現在居然連讓他們傾聽的面子都沒了,實在是晚節不保。
肖卻顯然不買他這位老的面子,笑瞇瞇地回答:「既然是孽障,你又怎麼管得住?順其自然,讓他們吃到些教訓,說不準比你事事手來得更好。」
祁老爺子目一厲,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史南星就得蹲大牢里去!說不準還會牽連到他的親孫兒祁凱!好好的清白人從此為勞改犯,他們和他們的家人以後怎麼有面再活在世界上?
他絕不容許出現這樣的未來!
心知這位老相識是想跟自己裝傻了,他索將搖搖破的窗戶紙自己撕開:「你們何苦摻和進來?大家幾十年的老相識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這樣,就為個外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惡心將一番話說完:「老朋友啊,我勸你一句,別因為肖馳的一點請求就不知輕重,那個姓林的年輕人,和你家孫兒的關係可不一般,我,我說出來都怕會氣死你!」
肖只是轉開眼睛。
祁老爺子原本義憤填膺著,看著的笑容,卻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倏地站起。
他難以置信地發問:「你們……你們這是瘋了?!」
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回首看他,嘆息道:「你還是執迷不悟啊。」
祁老爺子怒喝:「你這樣,你們這樣,你家就這一個獨苗苗,居然容許他找個男人,是存心要斷了家裡的香火嗎?!怎麼對得起我去世的肖老弟?!」
肖聽得皺起眉頭:「我還有孫,這不牢你費心。」
「妙妙是孩兒!!」祁老爺子完全無法接這種三觀,氣得拼命用拐杖點地,「不知廉恥!不知廉恥!你就為一個不知廉恥的外人,不顧我們那麼多年的!!」
肖起道:「你走吧!」
「我不走!」祁老爺子怒髮衝冠地立在原地,「今天就把話說清楚!我們兩家那麼多年的,你要是還為了那麼個外人要我的孫子,除非從我上踩過去!」
肖始終平和,眼含憐憫地看著他:「倘若天要收你,我也無能為力。」
「混賬!混賬!」祁老爺子想到自己的來意,只覺得自己像是耍了一場猴戲,再待不下去了,拂袖便離開,「我看你是念經念傻了!」
他摔門的聲音震天響,林驚蟄立刻下來,擔憂地站在樓梯口看著肖。
肖朝他笑了笑,上前為他整了整領,拿起那個新的護符看了一會兒,鄭重地塞進他的領里。
「不用擔心。」安眼帶愧疚的林驚蟄,笑著道,「他從年輕的時候就是這個脾氣。」
而後又抬起頭,看著從樓上面無表下來的肖馳,沈默了一會兒,終究也只是叮囑了一聲:「你……記得得饒人且饒人吧。」
說完這話後,笑瞇瞇地從林驚蟄兜里出顆糖來,轉進佛堂去了。
林驚蟄聽得不明所以,回頭看向肖馳:「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肖馳從背後攬住他,在他臉頰上輕輕地了,低聲道:「沒什麼,之前給你那個狙擊鎮雄的策劃書你看完了嗎?」
林驚蟄在家裡時不腦子,立刻被轉移了重點,同他商量起策劃書里的細則來。這次他大難不死,雖說沒出什麼事,這個仇也不能輕易揭過去,非得讓史南星和祁凱嘗些苦頭不可。
肖馳含笑聽他說著,一面點頭,目悠遠地向了門外。
祁老爺子怒氣沖沖地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還不等理清自己從肖那得到的信息量,便聽到樓上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執聲。
史南星有些氣弱:「……你那麼多天沒有出門,是誰告訴你的?!」
還未病癒的祁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猛然間將桌上的花瓶朝地上洩憤地擲去,在碎裂聲里神經質地大喊:「你就說這事兒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要出國!是不是!!!」
史南星一直於主導地位,從未見過祁凱這個模樣,一時也慌起來:「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為什麼留下我送死嗎!你倒是明!搞不定兩千萬,自己一個人溜走,留下我拖住沙蓬讓他洩憤是不是?!」祁凱卻顯然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勸住的,爭執之下越發激了起來,「舅!我你一聲舅!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麼我?我他媽真是夠了,還跟個傻似的相信你,以為你跟沙蓬已經取消了合作!艸!小心急了我,我直接把你包煙土田的事說出去,大不了大家抱著一起死,誰怕誰啊!」
「你冷靜一點!」史南星朝外看了一眼,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去思考一直被蒙在鼓裡的祁凱是從什麼渠道得知全部真相的,只擔心消息洩:「小心被人聽到!」
「你做得出為什麼又怕被人說?」祁凱氣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要去告訴我爺爺,我他媽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你。」
「你瘋了嗎!!!」史南星立刻抓住他喝罵,「你給我理智點!你要氣死你爺爺嗎?我倆現在都是一繩上的螞蚱,把我弄死你也好不到哪去!」
祁凱一把甩開他:「滾你媽的!當我三歲小孩子呢?他媽當初出主意賣煙土的是你,跟沙蓬接的是你,跟我要錢的是你,現在出了簍子,全了我一個人的事兒?你他媽準備一個人遠走高飛的時候想過我倆是一繩上的螞蚱嗎?你想過我爺爺會氣死嗎?」
雙方拉拉扯扯幾乎要起手來,互相問候全家,史南星眼看要拉不住他,心說幸好今天老爺子一早就出去跑關係了,正常況下不會那麼早回家。
祁凱的胳膊從他的桎梏下掙,罵罵咧咧地威脅著要讓史南星好看,一面撞開大門,然後立刻剎住了腳步。
所有聲音在這一瞬間全部停下。
他怔怔地著門外拄著拐杖弓著脊背一臉茫然的爺爺。
追上來的史南星立刻也愣住了,幾秒種後反應過來,當即上前想要攙扶。
但祁老爺子卻一把揮開了他的手,後退兩步,搖著頭看著自己這一雙孫兒。
「煙土……田?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史南星張了張,是想不出解釋的理由,只能著頭皮道:「您聽我解釋……」
但話音未落,一聲沉悶的重響。
祁老爺子如同繃斷的弓弦那樣,毫無預兆地跌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