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凱有一些尷尬,為自己年輕時做過的一些傻事,但肖妙的語氣一如記憶中那樣清冷,看起來反倒比他來得輕鬆許多。
“確實……好久不見。”
肖妙落座,無奈於父親和哥哥們上散髮出的戾氣,索與他尬聊了幾句:“這幾年還好吧?”
“好的。”祁凱在肖妙的目裡略懷歉意地笑了笑,看著對方年輕飽滿看不出一皺紋的秀麗面孔,“看起來你應該也不錯。”
三十多歲了,肖妙還是老樣子,氣質不食人間煙火的,總讓人以為不好親近。但既然能帶男友回來見父母,顯然過的還是凡人的生活。
這樣也好,輕鬆,太平。
希自己的出現,只是對方人生中一個不怎麼愉快,可以拋進垃圾堆不再回憶的小曲。
接風宴出現了這一變故,家裡的客人們不好再坐下去,紛紛起告辭。
老太太勤快地起道:“我送你們。”
這會兒也沒人有心思和搶差事,老太太出了大門,笑瞇瞇叮囑眾人以後有空常來家玩,而後疼惜地著壯壯的腦袋,和悅地蹲下來盯著。
壯壯:“……”
壯壯在強烈的生本能驅使下自覺地拆開巧克力盒給這位抓了一把。
“乖。”肖從兜裡掏出錢來塞到小孩手裡,“下次來家玩,記得再給帶兩盒來,還跟以前似的,分你一半。”
肖媽媽目送客人出門,又溫言安排祁凱上樓休息,而後落座,同肖妙的男友正式會面。
溫聲問:“你這孩子,來就來吧,還帶那麼多東西。你跟妙妙在一塊多久了?”
對方小心翼翼地回答:“三……三年,我從三年前見到肖妙第一面開始就喜歡了。”
肖媽媽還沒說話,著臉的肖馳便率先出聲:“誰問你這個?問的是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拿見面那天算起湊什麼數?”
對方在外頭也是家世顯赫呼風喚雨的存在,當下卻被他一句話嚇得大氣兒也不敢,趕忙老老實實地回答:“從正式在一起到現在,只有一年零三個月。”
肖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一年零三個月就來見家長,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兒戲。
對方見他表不屑,趕忙解釋:“請你們相信我!我對肖妙是認真的!我的家人也對肖妙非常滿意,如果可以的話,我希能在今年年底和妙妙正式組家庭!”
大放厥詞!
肖馳實在坐不下去了,冷著臉一拍桌牽著林驚蟄拂袖離開,直接上樓。
小婿為兄長明顯抗拒的態度有些為難,肖妙拍拍他:“我去說吧。”
二樓書房,如遭雷劈的兩個哥哥抱在一起怎麼都不願意接現實。
“太不像話了!”肖馳評價那位急功近利的才在一起一年多就謊稱三年還大言不慚想跟肖妙結婚的傢伙,“做夢吧他就!”
“就是!”林驚蟄無打采,同仇敵愾,一瞬間打消了所有給妹妹介紹對象的念頭,憤憤罵道,“癩·想吃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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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的一夜,肖妙的婚事最終也沒得到哥哥們的首肯,林驚蟄和肖馳都覺得太不像話了,才在一起一年多怎麼就可以結婚!
不行!絕對不行!必須得在再觀察幾年不可!否則他們絕不同意!
祁凱在房間裡隔著墻壁聽得啼笑皆非,但這畢竟是肖家的家務事,他不管旁聽還是手明顯都非常不合適,因此只有枕著肖家充滿佛香的被褥,在滿腹紛雜的緒裡陷沉眠。
肖馳做了一晚上噩夢,夢見肖妙突然狂大發非得跟昨晚那個小癟三私奔,氣得他直接從夢裡醒了過來,恨不得就地把肖妙揪出來暴打一頓。
不行這口氣絕不能咽下去,今天下午非得給肖妙早點麻煩不可。
肖馳拍拍昨天一晚上擔憂沈甜甜說不準哪天也來這麼一手,被想象中那個討厭的妹夫氣得愣是睡不著覺,直至現在仍舊明顯睡得很不安穩的林驚蟄的後背,直至對方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這才在對方的額頭上落下一枚親吻,輕手輕腳地起。
他打開門,正對上準備下樓的祁凱。
祁凱循聲回頭,兩人目對視了兩秒鐘,著對方整齊的裝扮和臉上好像在犯賤的微妙笑容,肖馳的眉頭皺了起來:“天還沒亮,你去哪裡?”
祁凱了自己肩上的背包,語氣輕鬆:“我去趟鶴園,看看我爺爺。”
肖馳盯著他的表看了一會兒,眼神鋒利而幽深,祁凱的面孔被盯得僵了一瞬,在這樣幾乎能夠穿人心的視線裡轉開了頭。
雙方兩看生厭,肖馳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只是不耐煩地從鼻子裡噴了口氣:“滾吧。”
祁凱頓了頓才邁開腳步,下樓時正好遇到做完早課的肖。佛堂的門由打開,香燭濃的霧氣隨著老太太出來的腳步一併涌出,老太太看到他倆,先說了句阿彌陀佛。
看著正在穿鞋的祁凱,目在對方的眉眼中停頓了片刻:“去城南吧?”
“是。”祁凱道,“去看看我爺爺。”
肖看著他的作,片刻後無端地嘆息了一聲,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紙包來:“剛好,我腳不好,也不方便去探,你就順便幫我燒卷紙吧。”
“哎!”祁凱接過那包紙,利索地揣進兜裡答應道,“我記著了!”
目送他的影消失在家門後,肖搖了搖頭,深沉的神轉瞬即逝,轉便朝孫子攤開手:“給我點錢。”
“……”肖馳不爽地收回著大門的目,老太太威脅道,“不給就跟我抄經去。”
肖馳只得老大不願地掏出錢包把現金給,一邊給一邊忍不住抱怨:“給您錢您又拿去讓方家那個樹墩子幫您買巧克力,買來分一半,另一半又被我們沒收,您一顆也吃不著,那頭樹墩子越長越胖,有意思嗎?”
怎麼沒意思?
肖笑瞇瞇把錢從孫兒手中搶過來。
藏小金庫的樂趣是在花掉的那一瞬間得到的嗎?明顯不是。
哪怕已經掉了牙齒,不能接所有的甜食,在死去的那天,也一定要做一個棺材裡放滿進口酒心巧克力的老太太。
太漸漸升起,林驚蟄終於醒來,因為妹妹找了男朋友的事,吃早飯時仍舊沒什麼神。就著海棠醬菜喝了一整碗粥後他才猛然想到什麼:“祁凱呢?還沒起嗎?”
肖默默喝粥,肖馳給他剝一顆水煮蛋,祖孫倆聞言都沒說話。
於姝鴛看了眼手錶,都已經十點多了,起道:“我去他。”
上樓後不到片刻便傳來一聲驚,林驚蟄差點嚇嗆到,放下碗抬頭看去,於姝鴛手拿著一張紙匆匆跑了下來。
站定到家人面前,還有些回不過神:“祁凱走了!”
林驚蟄毫無準備,錯愕地接過手中抓的信紙攤開一看,滿眼爛字,果然是一封簡短的告別信。
祁凱在信裡謝了昨天的接風宴會,謝了肖家不計前嫌的收留,只說燕市是他的傷心地,他打算告別這裡,去一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他怎麼重新開始啊?上一分錢都沒有!”林驚蟄立刻急了,起又不知道該去哪找他。
肖慎行嚼著口中的蛋,目十分複雜,半晌後輕輕嘆了一聲:“算啦,人各有命,他也有他的想法,這個臭小子,能打起神好好過日子也不容易,我們就不要妄加干涉了。”
林驚蟄拿著信紙走向大門,他著頭頂湛藍的天,燕市今天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
祁凱會去哪裡?一個酈雲這樣的小城市嗎?
他茫然於對方毫無預兆的離開,直到一陣溫熱,肖馳從後背了上來。
面孔到一即離的親吻,悉的氣息包裹住全。
肖馳什麼話都沒說,就這樣靜靜地抱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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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鶴園,墓碑前,祁凱靜靜地給爺爺磕了三個頭。
他沒有落淚,只是端詳墓碑上那張悉的,和記憶中沒有什麼不同的老人的照片。
爺爺黑白影像中渾濁的目仿佛也在注視著自己。
祁凱看了眼東升的日頭,笑出聲來,眼前石碑上的照片,語氣輕鬆道:“老頭,自己保重。”
沒有回應,他也不傷,手乾淨墓碑前落灰的地面,將自己帶來的一盒圍棋放在那裡,輕輕拍了拍棋盒:“我走了。”
他看了眼遠另一座存儲骨灰的殯葬樓,深吸了一口氣,打開包看了下放在裡頭的鐵榔頭,起時突然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肖老太太托他帶來的大紙包。
既然答應了對方就得做到,他掏出打火機,將紙包打開,預備燒完紙錢再走。
火焰逐漸侵蝕紙張,留下一盆的灰燼,祁凱找了樹枝拉了一下盆裡團的紙,想讓它燒得旺些。
誰知下一秒■當一聲,紙張裡不知道掉出了什麼堅的。
他用樹枝勾出來一看,才發現原來是一枚黃橙橙的鑰匙。
鑰匙?
祁凱看著這枚小鑰匙有些不明所以,老太太不小心把家裡的鑰匙放進去了嗎?
但燒完紙錢之後,他仍舊去了殯葬樓,裡頭存放著另一個人的骨灰,他要將對方帶走,安葬回的故土。
一個個存放著骨灰盒的小格柵像儲櫃那樣立了滿墻,祁凱找到了那個編號,回首看了一眼,管理員並不在室看管。
他的手向背包裡的鐵榔頭,即將拿出來的時候,又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看向了另一隻手一直著的那枚銅鑰匙。
他鬼迷心竅地將那枚銅鑰匙·進了鑰匙孔,微微一旋。
■嚓一聲,存放櫃應聲開啟。
這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
微風從遠吹來,祁凱踏下階梯,已經有一輛破舊的越野車等候在那裡。
越野車降下車窗,出幾張笑容燦爛的悉的面孔,是比他早幾年出獄的,他在東平監獄認識的幾個獄友,沒什麼素質,在這樣應當悲傷的場合,大家仍舊放開嗓門叼著煙大聲地相互聊天。
“完事兒了?”看到他出來,駕駛座的獄友降下越野車的頂棚,迎著熱烈的看著他抱在懷裡的那個小木盒子,“我,這骨灰盒也太兒戲了吧,花忒他媽醜了!”
祁凱似乎是在出神,被這一句話瞬間拉回了思緒,他低著頭怔怔盯著盒子上那朵筆生的罌粟花,半晌後抬起臉,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滾!”
他一手撐在車窗上,手臂的驟然發力微微隆起,直接從敞開的缺口跳進了車座裡,踢了腳前方的座位:“走吧!”
掏出背包裡沒用上的榔頭想要丟掉的時候,他的手一不小心到了一封厚厚的信封,取出打開一看,居然是一疊金。
一張紙條隨著金一併被出來,上頭是肖馳遒勁的筆跡——“滾吧,一路順風。”
他看著那張紙條哈哈大笑,笑到眼角都滲出了清的。駕駛座滿臂紋的哥們回頭笑話他:“去個泰國值得那麼高興?”
祁凱給了他一拳,又看了眼那句話,然後舉起胳膊輕輕鬆開,任憑這張紙條被呼嘯的風卷得不見蹤影。
老越野車不怎麼出的音響播放著一首搖滾樂,稀裡嘩啦,斷斷續續,英文的,節奏強烈,歌手彈著貝斯歇斯底裡地與自己的過去道別。
祁凱在監獄裡和朋友們學會了這首歌,在風聲歡暢地合唱著,歌聲飄上馬路,來到荒野,被許許多多肩而過的路人和車主投以矚目。
現代的、麗的、匆忙的,建築了無數昂貴的高樓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夢想的燕市轉瞬被這輛破車甩在後,與許許多多的回憶和故人一起。
就這麼塵土飛揚,永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