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通話接通的數字跳了出來,一道獷的男聲從揚聲裡洪鐘般響起,帶著一點西北口音:“喂!喂?誰啊?!說話!”
而後就是一連串的咒罵,江潤立即按了掛機。
電視機上的廣告播放完畢後開始今天的新聞,群南地方電視臺社會新聞的主持人一臉喜氣:“我省招商引資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酈雲市日前迎來一批……”
一邊說著,畫面切換到外景,江曉雲第一眼就看到被人群簇擁著的那張面孔,剝豆的作都停頓了幾秒。
林驚蟄和小時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非是個頭更高氣度也更出眾一些,江曉雲回憶起幾天前看到對方的場景,到現在仍記得自己當時窒息的滋味。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到自己,應當是看到了才對,總之認出對方那瞬間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跑,跑得越遠越好。
這些天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但自己嚇自己,夜裡老做夢。有時候夢到一幫人攔路報復自己,夢到自己被人從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被趕了出去,夢見公司倒閉,夢見去世的父親,夢見年輕那會兒,有時候也會夢到林驚蟄。
後悔這個詞兒很蒼白,但嘗在裡,是苦的,和失敗一個滋味兒。
江曉雲嘆了口氣,將手心的豆發泄似的丟進簍子裡,不小心掉出來一顆,趕忙又心疼地撿回去,群南的豆這季節很貴,偶爾才能買來吃一回呢。
作在拾到豆的那一刻停下了,半晌後搖了搖頭:“人吶……”
一輩子真長,曾以為自己會笑到最後,沒想到中途便被淘汰。
新聞終於放完,發了會兒呆,這才轉頭,便見兒子不知道為什麼也坐在邊一不,只是低頭看著手機,空問了一句:“你幹嘛?在給誰打電話?”
江潤與對視一眼,目有些迷茫,幾秒鐘後才搖了搖頭:“沒,可能是打錯了。”
是啊,怎麼可能呢,那明顯只是個夢而已。
自己居然當真,真是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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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氣,酈雲不知道為什麼也跟春天似的下起了綿綿細雨,細雨傍晚才停歇,爸爸媽媽們集約著去鄧麥家喝酒去了,年輕人們相約上山。
“可算甩掉那群尾了。”鄧麥摘下眼鏡了鼻梁,家鄉的商會太熱也不是什麼好事兒,這幾天整個群南的商界都鬧騰得不行,每時每刻都有不知道多人想邀約喝酒。鄧麥作為始於集團掌管實權的東兼高管,是這群人的重點盯梢目標,今天還是藉口掃墓,才得以稍事歇息。
“小心。”腳下有塊比較高的石階,肖馳眼明手快地扶了林驚蟄一把。
林驚蟄遙了一眼遠平緩的山坡,神思有片刻的迷惘,隨即開口:“到了。”
到了,外公的墓碑。
作為外孫,每年他本該親自回來掃墓才對,但林驚蟄卻甚踏足這裡。
他對這篇墓園的複雜難明。
提著貢品的高勝和周海棠立馬快一步跑到了前頭,找到那塊悉的墓碑後,將籃子放在了地上。
林驚蟄遠遠跟在他們後面,腳步邁得很慢。上一世,同樣是一個雨濛濛的天,他帶著一瓶酒獨自來到了這裡。
墓碑上外公微笑著的照片沒有變化,打老遠林驚蟄便知到特有的親,燕市他和肖馳東泰小區的房子裡有一幅比這個大得多的,每天三炷香的供奉從未停歇。
於他而言,這裡不埋葬了親人的骸,更多的,還有他前世今生無法與人言說的記憶。
“外公!”高勝嬉皮笑臉地倒了一杯酒澆在墓碑前,抬頭看著不知道為什麼站得老遠的發小,“驚蟄回來看您啦。”
林驚蟄笑了笑,角勾起一抹無奈的弧度,在肖馳疑的目中踟躕片刻,終究邁開了沉重的腳步。
怯懦混雜著懷念,複雜得無法形容。
階梯距離墓碑不過短短幾十步的距離,但這短暫功夫,他卻想到了很多很多東西。
事業、人、朋友,還有前幾天,在花園路別墅裡接待客人時驀然到的兩張面孔。
江曉雲一家曾經是他生命中難以磨滅的傷痕,正是他們的貪婪掀開了他一生苦難的開端。痛苦中掙扎的歲月裡,林驚蟄怨恨過很多很多人,甚至包括自己,和這個長眠於此的老人。
外公真的很不會教育孩子,他膝下養長大的晚輩,包括林驚蟄在,思維和個都一言難盡。
但外公卻又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慈祥和藹,博學多識,林驚蟄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對方抱著年的自己溫聲介紹那些收藏時的畫面。
矛盾的容易人而生畏,但邁出腳步似乎也比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麼困難。
林驚蟄站定在墓碑前,發了一會兒的愣,笑罵了高勝一聲:“你有病啊,到都被你的酒倒得噠噠的。”
而後在外公和的微笑裡,挑揀了一乾淨的空地跪了下來。
他用手了地上的塵土,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像上輩子,的委屈太多,總有許許多多說不完的話想要傾訴。那時他總是獨自在這喝悶酒,偶爾承不住時,也會用一場哭泣來發泄,比如林潤生去世,又比如周海棠和高勝判刑。
可當下的他翻了半天,卻是找不到需要紓解的力,好半晌後才吭吭哧哧地挑到一點蒜皮的事抱怨外公:“墓園的路太啦,我剛才上來的時候都差點摔倒。”
“好不容易來看外公一次,你跟這瞎告什麼狀?跟小孩子似的。”高勝聽得哭笑不得,把盆子掏出來點燃了一把紙錢,順便拆開出一個信封,倒出來,厚厚一疊照片。
有奧運會開幕式的時候拍的煙火遊人場館,有國家隊拿金牌時拍攝的頒獎和升旗過程,火焰從相片的外圍一點點向吞噬,高勝一邊燒一邊笑嘻嘻地講:“今年開幕式可壯觀拉,上午國家隊又拿了三枚金牌,現場的氣氛那一個火,您要是在,非得從椅子上跳下來。”
燒完奧運的,又到另外一疊,是來前林驚蟄上燕市國家博館拿的明信片,以各種文為主題,裡的展品一應俱全,只各個角度拍攝的青銅就有二十多張。
林驚蟄被高勝嘲笑,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接過高勝手裡沒燒完的明信片一張張丟進盆子裡,回憶起自家癡迷藏品的小老頭,這下估計能他滿意。
肖馳默不作聲地也在他邊跪下幫忙。
林驚蟄理直氣壯地朝墓碑問:“這是誰不用介紹了吧?在家給您燒香燒得比我都勤快。”
照片裡的外公笑得溫和又無奈,林驚蟄看了一會兒後轉開目,吸了吸鼻子。
心中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這次他看到江曉雲和江潤,緒居然一點點波都沒有,就像看見了兩個陌生人。
他曾經以為豁然的覺會是如釋重負,心飛揚,痛快淋漓,或者神清氣爽。但現實告訴他,豁然也許只是簡單的忘。
忘曾經傷害自己的人,和當初痛苦掙扎留下的疤痕,全心全意投進新的生活,沒有契機,那些令人不開心的過往本不被想起。
“我們明天就要走啦,下一次來這裡看您又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您以後也回來,就待在燕市定居多好。”仿佛又找回了小時候朝外公撒的技能,林驚蟄蠻不講理地為老人家做了這個決定。小時候他只要用這個腔調說話,哪怕要天上的月亮外公都會想辦法摘下來給他,林驚蟄非常自信對方這次肯定也不會捨得拒絕。
還是肖馳制止了他驕縱的舉止,嚴肅道:“不要胡說八道。”
涉及到這方面的事肖馳總會變得非常不好說話,林驚蟄被他喝住聲音,撇了撇,但隨即聽到對方低的念經聲,還是漸漸肅穆了眼神。
一種凝重的氣氛隨同經文籠罩在半空,高勝周海棠和鄧麥隨後也跟著跪了下來,一起給老爺子磕頭。五個小輩並排,在這片小城的墓園,是尋常很能看到的熱鬧場面。
林驚蟄頭抵著地面,還能嗅到高勝帶來的酒香,余看到邊的這幾道影,心中長嘆——外公,外公,你看到了嗎?
我一切都好,請放心吧。
墓碑上的老人笑得滿臉皺紋,溫和慈祥,一雙渾濁的眼睛在雲層消散後出的中,仿佛倒映出了整片天空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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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發展了,現在從群南開車到申市走高速只需要兩個多小時,即便是更遠一些的燕市,火車三個來小時也足足夠用。胡峰在無盡的加班中一個電話被召喚過來,還以為是什麼急事件,問清楚只是請他喝酒後,覺自己好像占了兄弟一個天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