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風穿過縣中醫院那空的走廊,吹拂著門診部掛著的已經有些污垢的白門簾,嘩啦啦響著,更顯得空的走廊格外的空寂。
左站在藥房門口,兩隻手在口袋裡,著脖子,有些悲涼地瞧著清冷的醫院門診部。這些年中醫不景氣,平時里來醫院就診的人就,現在年邊了,就更沒什麼人了。
從中醫大學畢業,經過痛苦的求職旅程,他終於應聘來到這家中醫院,在藥房當了一名藥劑師。原想著到門診當醫生的,儘管他老早就通過了國家醫師資格考試,也拿到了資格證,可單位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把他分去搞臨床。
這時,從門診部里挑門簾走出一位老婦,佝僂著背,頭髮在寒風中有些散,一邊用手在太上,一邊彎著腰,把一張方單湊到眼前費勁地看著,慢慢往劃價走去。
左知道很快會來拿葯,便轉進了藥房,站在窗口後面,輕輕跺著有些僵的腳,把手拿出來哈了口氣,相互著。藥房里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小小的電暖氣,放在牆角的,發出嗡嗡的聲音,不僅沒把屋裡溫度升高什麼,反倒讓人聽著心煩。
過了片刻,腳步聲近了,小窗戶出了那婦人的臉,滿是細細的褶皺。活了一下凍僵的臉,努力出一微笑:「麻煩取個葯,謝謝!」
左接過方單,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將方放在桌子上,用鎮紙住,出幾張牛皮紙在桌上攤好,拿著小葯秤開始抓藥。
葯抓好了,左道:「阿姨,葯怎麼煎會吧?」
「會!這付葯以前吃過。」
「哦,那就好,記住,要等葯涼一些再喝。」
老婦有些詫異,瞧著他問道:「等涼了再喝?為啥?」
「阿姨,醫生給你開的這葯『吳茱萸湯』,是治療肝胃虛寒證的,您平時經常乾嘔,頭痛,是嗎?」
「是啊,——咦,小夥子,你咋知道哩?」
「剛才我看見您走過來的時候,不停用手太。嘿嘿。」
「呵呵,你說的一點沒錯,一吃完飯,我就想吐,又吐不出什麼來,只是些酸水,頭頂這個位置老痛,吃止痛藥也不管用。對了,手腳冷,還拉肚子。」
左微笑道:「這就對了,《傷寒論》上說:『乾嘔,吐涎沫,頭痛者,吳茱萸湯主之。』這方就是治你的病的。」
「那為啥要涼了才喝?我本來就腸胃不舒服,又是這大冷的天的,趁熱喝,暖暖和和的豈不更好?」
「阿姨您不知道,這種葯的服法比較特別。您這病是肝胃虛寒,而吳茱萸是大辛大熱的葯,必須要等涼了再喝,才能讓葯更好地發揮藥效。正所謂『治寒以熱,涼以行之』。這『反佐』服藥法。」
婦人眨了眨眼,還是一臉疑問:「反佐?啥意思?」
「就是反著來,——本來吧,你的病是寒癥,寒者熱之,要用辛熱藥治療,但辛熱藥如果是熱乎乎地喝下去,會引起裡面寒病的警覺,不能順利治病。吳茱萸湯是大熱的葯,放涼了喝,肚子里的病還以為是寒葯,它本是寒病,自然不怕,等到發現的時候,葯已經把病給制服了,」
婦人聽罷展笑道:「我明白了,熱葯涼服治寒病!這好比兩軍打仗,兩軍的兵士穿的服肯定不一樣,一眼就看出來了,一旦對陣,肯定會死打拼。但如果我軍穿敵人的服裝,只用自己能辨識的標誌識別,敵軍就容易麻痹,等我軍混敵軍部,再來個中間開花,敵軍就會大,這樣就能打勝仗了。對吧?」
「就是啊。阿姨,你是老師吧?」
「對啊?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能用形象的比喻解釋一個象的問題,這是老師經常用的法子。還有,你手指裡,還有白的筆灰呢。」
老婦忙用手了手指頭,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剛下課我就來了,忘了洗手了。——小夥子你觀察真仔細。」
「我們學中醫的,給人治病講究聞問切,診病第一法便是診,如果觀察不仔細,就不能全面地掌握病人的病癥了。」
「對對!小夥子你說得好,以後一準是個好醫生!」
「多謝阿姨誇獎。——葯給您,對了,你喝這葯之後,記得要在床上躺上二三十分鐘,這醫生告訴你了吧?」
「沒有啊?」老教師更是驚詫,「喝中藥之後要躺半小時?這又有什麼說法?我從沒聽說過喲。」
「不是每個中藥都要躺,是喝了吳茱萸湯之後要躺一會。因為吳茱萸湯有一種副作用,喝了會頭昏、悶,有時候還會噁心,這是這種葯服用后都會出現的正常現象,也不需要如何特別理,只用躺一會就行了。」
「是嗎?難怪我以前喝這樣之後會這樣,每次都是這樣,我還以為葯不對癥,所以跑來找醫生問,就是中醫科的王主任,他也不像你這樣仔細給我介紹,只說了一句沒事,就完了。」
「嘿嘿,可能是王主任太忙了,顧不上說吧。」
「忙?哼!他忙著……」老教師側頭往門診那邊瞧了一眼,低了聲音說道:「他忙著打電腦遊戲呢!我問他,他老大不耐煩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只說一句『沒事』!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心想怎麼就沒事了,喝了你的葯,頭昏悶還想吐,你還是沒事!我心裡這個氣啊,以為他忙別的什麼要的事,我就走了,到門口探頭一瞧,他電腦屏幕上,就是一副撲克牌嘛!他忙什麼?忙著在電腦上玩牌呢!唉!小夥子,要是醫生都像你這麼耐心,那就好了!——還有啥要注意的,麻煩你多跟我說一些。」
左遲疑了片刻,還是說道:「這葯副作用大,最好加一點黃連,黃連可以減弱、控制吳茱萸的毒副作用,會使副作用癥狀減輕很多。不過,吳茱萸湯里沒有這樣配伍,我也還不是醫生,不能給你開藥的。所以……」
「沒關係,我相信你!你說的肯定沒錯。你給我加一些黃連吧,我給你錢。」
「不不!阿姨,你得到王主任那裡讓他加,我藥房不能直接給你開藥的。中藥還好說,這又是湯藥加味,必須得醫生開方的。你就跟他說聽說黃連能減輕吳茱萸湯的副作用,想加一點黃連,不用多,三克就行了。」
「這樣啊,行,你把方給我,我去找王主任。」
老教師接過方單,轉往門診室去了。
左出牛皮紙放在桌上,拿著要葯秤轉去稱黃連,剛把葯稱好,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過來了,藥房門轟的一聲被推開了,一寒風掃進來,將桌上鋪著的牛皮紙都卷到了地上。
「左!你搞什麼搞?」推門進來的,正是中醫科的王主任。滿臉怒容,後跟著那老教師,一臉惶恐。
左道:「王主任,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王主任抖了抖手裡的那張方單,「我問你,我這方開錯了?」
左忙道:「沒有啊,您的方開得很對癥。」
「那你憑什麼在我方子里加藥?」
左忙陪笑道:「我沒有啊,王主任,您誤會了,我只是建議可以在方里一點黃連,因為黃連和吳茱萸是相畏配伍,能減輕……」
「我用你來教?」王主任也不知哪來的這無名火,厲聲道:「我給人看病的時候,你還在你娘肚子里轉筋呢!」
左笑容一斂,冷聲道:「你是老醫生,又是領導,我尊重你,但也請你尊重我!」
「你尊重我?你在我方里加藥也算尊重我?」
「我只是建議!」
「什麼建議?你別忘了你現在只是藥劑師!連醫生都不是,有什麼資格給人開方給葯?」
「我資格考試已經過了,本子也拿到了,我有行醫資格的,只是院里一直沒有給我調整崗位!」
王主任提高了嗓門:「你什麼意思?你是怪院領導不是伯樂,不賞識你這千里馬?不知道你是神醫?哼!就算你是神醫,等你以後坐堂問診了,你怎麼折騰怎麼折騰,別給我開的方里添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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