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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官》 9.路有困死骨

和劉德室比較起來,這位七十歲的張譚才是真真正正的可憐人,屬於他的生命已所剩無幾,人生的機遇早已然無存。他只是出於一種「活下去」的本能,來參加他生命當中的第三十一次春闈,除去長安城因戰而不得不停止貢舉的那些年頭,他的一生所有意義,都已消磨在禮部南院局狹的廡廊和中庭當中,當時的終點來到時,張譚這個人,將和他這輩子裏不斷補署改的其他名字一道,消散在長安城的車馬之塵里,徹底湮沒無聞。

所以首場即下第的張譚,到的是一種痛徹骨的殘忍絕,他渾渾噩噩地隨著人群,從安上門裏走到街道上,跌跌撞撞,他還能記得回務本坊的道路:順著朱雀大街,再自興道坊西南隅拐過去。

但到了轉角路口時,張譚背不住佝僂起來,他的半個胳膊也痛苦蜷曲,像個折彎的枯木,再也無法往前挪半步了。

這下劉德室也不哭了,他和衛次公、高岳三人急忙走過去,「老丈,老丈」地呼喊著跪在地上的張譚。

張譚仰起臉來,著囂囂黃塵上的天空,用蒼老嘶啞的聲調喊到,「古人有言,天地如掌闊。我行三十載,青雲路未達。如石上草,淺難活。人人皆春,我獨愁花發......」說完,張譚急火攻心,口鼻歪斜,口急劇起伏,痰鳴如雷般湧上來,當即就倒在高岳的懷裏。

高岳扶著張譚,重量幾乎是沒有的,瘦骨嶙嶙,當即心中一陣痛惜,就好像抱著自己的爺爺一樣。

劉德室則號哭起來,他出手來,拍打著只有氣息只出沒進的張譚,「老丈你可不能死啊,我都想開了,就算咱們是石上草,也得想法子活下去,總有得到貴人提攜的那一日,老丈啊老丈!」

那邊衛次公也呼喊起來,可是張譚早已如風中殘燭,今日禮部闈里的這寒風,徹底把殘剩的那點火給徹底熄滅了——張譚眼白上吊,口角流涎,手足僵直,就這樣死在了高岳的懷裏。

高岳咬著牙,用手指著張譚那乾枯慘白的幾縷頭髮,良久不做聲。

長安城朱雀大街上,著朱紫章服的宦們已然下朝,各個乘車騎馬,自皇城川流不息地著各坊宅第里走本沒人把這位七十歲還首場下第的貧苦老者的死擺在心上,只有高岳、劉德室和衛次公三位窮酸太學生,在滾滾煙塵里,摟著張譚骨瘦如柴的,在長安城初春的寒風裏瑟瑟發抖。

興道坊西南隅,至德冠鄰靠街道的一座樓閣里,那個秀髮烏黑白冠,就靜靜站在那裏,看著其下發生的一切,看到了劉德室的號哭,也看到了張譚的殞命,不由得產生些相通的愁緒來,縴手握著那柄拂塵,久久不語。

「老丈在這個世間怕是沒有親眷了,他死後可怎麼辦啊?」劉德室現在已將自己下第的苦痛暫時扔在一旁,以袖掩面。

衛次公也不知該如何做,最後還是高岳發聲,「不要哭了!我馬上出錢,將老丈的安葬下去。」

劉德室當即瞪大眼睛,只有他知道,高岳現在邊唯二的資產,一個是王團團所贈的七寶瑪瑙杯,二個是已典當給那個神老者的淇水別業。

後者要到今年十月後才能見到酬值,所以高文若是要將張譚下葬,錢便只能通過變賣那個瑪瑙杯取得。

「逸崧......」劉德室的意思,是讓高岳再考慮考慮,畢竟要留些錢,給自己條後路,此次春闈落第,待到明年再開,還有足足一年的時間要待在這座「窮人地獄」長安城中。

但高岳臉上的表卻很嚴肅,他鎮定下來,繼續摟著死去的張譚,對劉德室說,「明日我和從周繼續在禮部春闈里應第二場試,芳齋兄你找個地方將老丈的暫時停著,不能他就這麼倒在大街上。待到我得到錢后,找個地方將老丈安葬了吧。」

「行。」最終劉德室明白高岳的決心,便答應下來。

「逸崧要是今年下第,我們該怎麼辦?」這時衛次公不由自主地問出這個問題,他潛意識裏已經要高岳拿主意了。

高岳看著這二人,沉聲說道,「咱們呆在太學當中,不要再像先前那樣渾渾噩噩一盤散沙,朱遂那樣的考科舉有靠山權勢,鄭絪那樣的考科舉有門第名聲,我們呢?像芳齋兄所言的那樣,什麼都沒有,只剩下最後一條門路。」

「最後一條門路?」

「沒錯,最後一條門路,就是團結。」高岳一字一頓,認真地說到,「找食宿、投行卷、爭名氣、揣經詩賦策問,如此種種,我們團結起來,竭力盡智各展所長,這是我們贏得這場殘酷戰爭最後的法寶了。」

當高岳把這話說出來時,衛次公瞪圓了雙眼,好像高岳所說的這個模式他以前耳聞過,「你是說,我們一批同道中人,組個『棚』!?」

「棚?」這下到高岳疑了。

「赴京趕考的舉子當中,有人同氣連枝,互相抱團聲援,來爭功名的就做朋,為了避『朋黨』之嫌,便做『棚』,為首者便做棚頭。」衛次公解釋說。

「很好,那我們就結個棚,這大唐春闈的進士,我們也要下定決心,爭它一爭。要讓那些平素里看不起我們的人,早晚去洗洗眼睛。」高岳此刻燃起了信心和野

這話說的聲音是洪亮的,傳到了至德冠靠街的那座樓宇上。

所以那冠也都聽到這一切,微微翹起了紅,笑了起來,「這位太學生的志向倒是不小,不過考進士這種事,真的有那麼難嗎?可憐這老丈,看起來已逾古稀之年,最終卻毫無作為困死在文場之中。」

接著又看看低整頓張譚的高岳相貌,那冠又抿一笑,「這郎君面相倒是中上之姿,比那二位要強不。」慨完了,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但下一眼,忽然看到高岳自背著的行李毯子裏取出了那寶貴的瑪瑙杯來,這冠的目頓時凝住了,「蕓輝堂里的七寶瑪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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