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計本是丞相的事,但自孝武皇帝權重尚書臺以來,尤其到了武皇帝時候,上計審核基本上都是皇帝的事,主管政事的丞相(孝哀皇帝朝改為大司徒,武皇帝朝改為司徒)反而了擺設,相權給皇帝和尚書臺拿去了一大半。長公主主政十年,今年是頭一次給排除在上計之外,對各州郡的租賦、刑獄、選舉等況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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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誤解丞相大人了。」徐榮苦笑,躬解釋道,「今年的上計出了大問題……」
「什麼?你說什麼?」長公主大驚,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軀,急速打斷了徐榮的話,「出了什麼問題?丞相大人雖然沒有親自呈遞有關上計的奏章,但九卿諸府,尤其是太常府、大司農府和府的奏章還是或多或提到了上計的事,都說今年各地州郡風調雨順,財賦增長極快,並沒有提到什麼異常的事啊?」
長公主極其張,甚至有些恐懼。前年的上計惹出了一場長安兵變,今年不會又惹出什麼事吧?只要大將軍不在京都,朝堂上總是接二連三地出問題,想想都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的確,朝廷實施新政前前後後也有十年了,如果從殿下開府算起的話,就是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來,財賦的增長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各地州郡喜訊頻傳,到都呈現出一片即將恢復昔日繁華的景象,這和我們當初的預想完全不一樣,所有人都不會想到新政竟然有如此巨大的作用,能讓大漢迅速從廢墟中站起來……」徐榮說到後來有些激,「如果張溫、馬日磾、崔烈這些老大臣能活到現在,能看到他們的努力變了現實,他們或許……」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長公主再次打斷了徐榮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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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谷價太低了。」田疇輕輕地說了一句。
長公主愣住了,「谷價太低?谷價太低也是問題?」難以置信地著兩位憂心忡忡地大臣,「你們難道不知道,這些年來,朝廷為了平抑谷價,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想了多辦法?實施新田制,減免田賦,賑濟災民,開渠灌田,鼓勵百姓種植桑麻養,推廣和使用新田、新耕作法,現在還在各州郡建立倉以防災荒,所有這些辦法都是為了增加糧食產量。糧食產量上來了,谷價才能得到保證,百姓才能過上好日子。以我看,谷價不是低了,而是還不夠低。現在谷價是七十錢一斛,朝廷應該再想辦法多產糧食,把谷價降到五十錢一斛,甚至三十錢一斛。」
「殿下,谷價太低,對農夫的傷害太大了。」徐榮嘆了一口氣,「丞相大人曾在本月初懇請殿下召回五州刺史,就是為了問詢此事。」
聽說谷價太低嚴重傷害了農夫,長公主的神立時變得極其凝重。本朝立國、強國之本就是農耕,如果農夫到了嚴重傷害,國之日也就不遠了。
田疇接著徐榮的話,做了一番解釋。
一般來說,一戶平均約為五口,如果種地百畝,不計其它收,每年約收粟百石。一家五口人,一年吃飯要吃掉一大半。剩下的要繳納田租和算賦,要僱人代役,(本朝現在正是平定天下的時候,各類徭役非常多,有些農家人力不足,為了不誤耕作,只好以每人若干錢的代價僱人代役。)這樣一來,農家一年的收就所剩無幾了,甚至沒有剩餘。其它諸如種子、耕畜、農等項支出,以及四季服、食鹽、雜用等費用,就要靠種植桑麻養等其它收的有無多寡來定了。
現在打仗多,牛、馬、鐵、布帛、食鹽都很張,很昂貴,而谷價因為朝廷的強行干涉,非常穩定,也非常低賤,兩者價極端不平衡。農夫低價出賣穀,高價購買耕畜、農和其他必需品,損失很大,尤其收穫季節,各地府和商賈有意打糧價,更是讓百姓苦不堪言。
農夫的收來自於耕種土地獲得的谷粟,谷粟價賤,收就低,他們就很窮苦,雖然不至於死,但很窮,不敷出,經不起任何打擊,但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人活在世上,生也好,死也好,來來往往也有好,都要錢,更可怕的是,一旦上災荒之年,田地減收或者顆粒無收,農家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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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終年辛苦,沒有一天休息的時間,所得的收除了自用之外,要繳納田租賦稅,要征服徭役,這些他們可以忍。上水旱之災,他們有朝廷的賑濟,也能艱苦度日。但一旦府急政暴,甚至某些吏知法犯法、貪贓枉法,橫徵暴斂,農夫們就沒有活路了,於是有的人不得不高息借貸,不得不賣兒賣,不得不賤賣土地和住宅。
農夫們要活下去,要吃飯,要養活父母妻兒,在土地出賣的況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依附於土地的購買者,也就是各地的門閥世族富豪們。
本朝雖然嚴買賣土地,但農夫們活不下去了,他們還能遵從律法?門閥世族富豪們有錢有勢,和當地吏有千萬縷的聯繫,府不報,朝廷怎麼知道鄉里之間有土地買賣的事?即使查到了,農夫為了活下去,他不承認,追查者又能怎麼辦?
本朝現在是以「口」征賦稅,這些人了門閥世族富豪的「蔭戶」后,賦稅由門閥世族富豪們代,徭役也由他們僱人代役,日子是能過了,但這嚴重違背了大漢律法,而且由於門閥世族富豪們的田地多了,財富多了,實力大了,對朝廷形了嚴重威脅。
黃巾起事的教訓歷歷在目。當年為什麼會有數百萬之眾的農夫參加黃巾軍?其中一個表明原因是災荒。災荒之年,顆粒無收,朝廷賑濟如果不利,遭重創的門閥世族富豪們如果無力庇護他們,這些沒有土地的農夫隨即徹底失去了生存的機會,他們馬上就會燒殺搶掠,馬上就會揭竿而起,而其背後的本原因就是土地買賣,土地兼并。
現在,這種土地兼并的現象正在各地州郡開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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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的實施讓社稷得以迅速恢復,十五稅一的低田租,支持發展商貿的優惠政策,鹽鐵酒茶的經營全面放開,朝廷對谷價的強力控制,使得很多佔有大量土地的人在短短數年便富裕起來。
這些富裕起來的人,除了王公貴族、門閥世族、僚士人、商賈富豪外,還有軍功階層。
然而,促使這些人在如此短的時間聚斂大量財富的主要原因,卻是頻繁的戰事、大量宮殿城池的修建和渠的開挖,這些錢財耗費驚人的地方,也是很多人一夜暴富的源泉。
如今,吏、士人、商賈「三位一」者比比皆是,其中有些人的權勢已經遠遠超過了朝廷的想象。
有錢了,首先想到的是什麼?是購買土地,只有土地才能讓財富得到保值,這是自古以來從不改變的定律。
田租低,谷價低,商業發達,有錢有勢的人就越來越多,他們對土地的需求也就越來越大,越來越貪婪,越來越肆無忌憚,越來越目無王法,而農夫隨即了害者。他們生產了糧食,卻又被糧食推到了絕境。
朝廷的新政讓一部分人迅速富起來了,讓廣大的農、工階層的人都能活下去了,但隨著時間的延續,問題也就來了,而且來得非常兇猛,讓朝廷有些措手不及。
新政對農夫有利的政策,對門閥世族僚富豪更有利,新政的優勢正在喪失,正在變傷害農夫的武,正在摧毀剛剛走上中興之路的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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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決定提高谷價,讓農夫們的收得到提高,讓他們的生存能力得到提高,但是……」田豫著神嚴峻的長公主,無奈地說道,「但是本問題是土地。谷價的提高對改善農夫收有限,因為農家的土地有限,所以我們必須想辦法阻止門閥世族和僚富豪們利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兼并農家的土地,想方設法保住他們手中的土地,保住他們的生存底線。」
「兼并土地的問題不解決,谷價越高,對百姓越不利,而要想解決土地兼并問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改變現有國策,利用朝廷的力量,斷絕門閥世族、僚富豪們斂取財富的門路,但這樣一來,嚴重打擊了門閥世族和僚富豪們,嚴重傷害了他們的利益,而且還牽扯到了軍功階層的利益。」
「丞相大人最近非常辛苦……」徐榮嘆道,「他白天理國事,晚上和僚屬們日夜商議改制之事,殫竭慮,幾乎沒有睡覺的時間。他也快支撐不住了。」
長公主沉默不語。萬萬沒想到,新政發展到今天,竟然了危害中興大業的罪魁禍首,難以接這個事實。
「丞相大人有何良策?」
「重農抑商,鹽鐵營。」田疇緩慢而堅決地說道,「這是目前唯一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長公主駭然變。這完全推翻了新政的基礎,完全否定了中興大業的本策略。
「我絕不同意。」長公主一掌拍到案幾上,怒聲說道,「絕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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