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他開始讀書了嗎?”
“讀了。”
“讀的什麼。”
“我命文士周令為其師,從《易》起,教他學儒。
席銀聽了之後,有些疑。“你……如此不信儒道佛教,為什麼還?要周令來做阿修的老師。”
我看著擋在?阿穎麵前的阿修,平聲道:“他適合。”
說?完這句話,我腦子裡?不由想起了陳孝。
陳孝刑之後,我就再也?不提“岑照”這兩?個字了,我一直覺得那就是他的一層皮而已,而真正的陳孝是什麼樣子的人,他所擁有的才華,氣度,我甚至比席銀還?要清楚。是以我無法像江沁那些人一樣,寫出萬萬字來砭斥他。
他死後固然沉默,而我活著,也?是空餘沉默。
其實若遇良年,我這樣的人會跪在?刑場上刑,陳,陳孝,張奚,這些人的道則會發?揚大?。是以我從來不覺得,儒法兩?家本,有任何優劣可論?。他們的高下,無非是世道的取捨而已,所以我不為殺人愧疚,但倘若他們心?的魄尚在?,我也?想替他們存下來,留給後世子孫,再做一次取捨。
這個想法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有。
紅塵若修羅地獄,人最初大?多為求生,求一副有知覺的軀來經曆酷法,烈署嚴寒,鞭笞杖責,疲勞……雖然我並信佛,但我認同?某些宗派的修煉法門,軀儘折磨,甚至挫骨揚灰,繼而忘我,以至無我,最後渡至彼岸,把心?神給佛陀。
而我無非修的俗世道,起初皮開綻,最後心?安理得。
終會和陳孝一道消弭。
雖如此,然魂分離之後,我們所留給後來人的道義理據,都不會。
這些……著實有些複雜了,甚至陷了冇有現實意義的清談闡論?。
即便?我說?給席銀聽,席銀也?是不願意去想的。
更願意關照願意關照地人和事,簡單平靜地陪著我生活。
“阿玦。”
“嗯?”
“過來孃親這兒?。”
阿玦鬆開阿穎,蹦蹦跳跳地跑回來,“孃親怎麼了。”
席銀把阿玦的一件袖裳遞給阿玦,“去問問你姐姐冷不冷。”
阿穎似是聽到了席銀的話,回頭?道:“我不冷。”
席銀怔了怔,似也?有些不大?習慣的直,然而並冇有外顯,牽著阿玦走到邊道:“那我拿一些醃,你和阿玦一起餵給狗兒?吃好?不好?。”
低頭?似在?猶豫,席銀也?冇有催問,靜靜地等著回答,好?一會兒?,終於輕聲應了一聲好?。席銀笑開,出手試探著攏了攏的頭?發?。
“看看,這玩的,過會兒?我幫你和阿玦從新梳梳,好?出去看熱鬨的。”
阿玦樂道:“孃親梳的頭?發?可好?看了。”
說?完,又轉對我道:“爹爹,阿玦一會兒?要出去騎肩肩。”
阿穎著手裡?的醃,冇有說?話。
阿修見不開心?,忙問:“姐姐你怎麼了。”
阿穎搖了搖頭?。
席銀看著阿穎的模樣沉默了須臾,牽起和阿玦的手道:“我帶這兩?個丫頭?進?去梳洗梳洗。”
我並不知道席銀在?室和阿穎和阿玦說?了什麼。
我隻知道,中秋街市上,阿玦一手牽著席銀,一手牽著阿修,一路上誰也?不放。
阿穎獨自走在?我邊,沉默不語,看著席銀在?路旁給阿玦買燈,也?隻是站在?我旁等著,我彎腰問:“你想不想要一隻燈。”
搖了搖頭?,忽然轉問我道:“我的孃親和爹爹,他們為什麼不在?了。”
我低頭?問道:“你的祖母冇有跟你說?過嗎?”
阿穎搖頭?。
“冇有,但我有聽旁人說?過,說?他們……是有罪的人。”
說?完這句話,我亦沉默下來,抬起手臂,了眼?睛。
“阿玦有爹爹和孃親真好?。”
“不要哭。”
“我纔沒有哭呢。”
小丫頭?的這句話從來都是信不得的,尾音還?冇有落儘,就已經流了眼?淚。
但也?是真的倔,抿著,怎麼都不出聲。
我有些惶恐地看向席銀,席銀笑著指了指了街市上抱著孩子看水燈的人。
我冇有了法子,隻好?蹲下,開手臂道:“不要哭了,抱你去看水燈。”
正說?著,阿修也?跑了過來,將一隻桃燈遞到阿穎手中,“姐姐彆哭,我的燈也?給你。”
阿玦也?湊了上來:“還?有我的。”
阿穎著那兩?隻小燈,終於慢慢地製止了眼?淚,然而看向我的肩膀時,卻還?是有些猶豫。
席銀把阿玦和阿修喚了回去,我也?一直蹲著冇有??。站在?我麵前又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手摟住了我的胳膊。
我很難去描述這個孩子帶給我的溫暖,和阿玦和阿修都不一樣。
的笑容,意味著我上很多無解的死結,開始慢慢地鬆開了。
夜裡?,席銀躺在?我邊,孩子們也?在?偏室睡得香甜。
席銀翻問我,“你明?天什麼時候帶兩?個孩子走啊。”
“卯時便?走,明?日由朝會。”
席銀輕輕摟住我的胳膊,“真捨不得。清談居好?久冇這麼熱鬨了。”
我低頭?吻了吻席銀的額頭?。
“謝謝。”
席銀笑了一聲,“謝我作什麼。”
明?知故問,我索也?不答了。
“退寒,我想殿下和我哥哥,都能看見阿穎……欸,對了。”
翻坐了起來。“明?年春天,我想去江州和荊州走走。”
“我陪你一起去。”
席銀搖了搖頭?,“不用了,江州葬著殿下和我的哥哥,他們都是這一朝的罪人,你去了,……會有非議吧。”
我想告訴我並不在?意這些,誰知接著說?道:“我想一個人去,如果可以,也?想帶著阿玦和阿潁一道。”
我遲疑了一陣。
“你想跟阿穎說?什麼。”
席銀搖頭?,“我什麼都不會和說?,那已經是上一輩人的事了。我隻想帶著去看看的爹爹和孃親。”
我沉默須臾,終於點頭?答應。
“好?,我讓江淩送你們去。”
“嗯。謝謝你。”
“到我問你謝我什麼了。”
“謝你願意陪著我,也?願意偶爾放開我。”
**
第二年春天,我親自在?水岸送席銀南下江州。
這一去,我們分彆了半年之久。其間,給我寫了很多封信,說?在?江上路過當年的榮木懸棺,說?去看了江州的黃德夫婦,又在?曾經我養傷居室住了幾日,後來又渡江去了荊州,去城中看了一直想要看的晚梅。
然而最讓我意外的是最後一封信,如下寫道:
退寒,我在?江州遇見了趙謙,他換了名姓,投在?黃德的軍中。
他問及我你的近況,事無鉅細我都說?了,有些事可能會令你下次見到他的時候難免被他取笑,你不要怪我。
至於趙謙,他還?是老樣子,冇怎麼變,還?是小銀子,小銀子地我,一說?話就笑,一笑就說?話。
我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看我們,他說?等你不想殺他的時候,他就回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話。後來我們帶著阿穎一起去看了哥哥和殿下的墓,哥哥的墓是我壘的,而殿下的墓是趙謙造的。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歡殿下,所以我把阿穎的世告訴了他,但他好?像還?是不懂榮木花的意思,一直跟丫頭?說?,要等秋天的時候,帶去江邊摘孃親喜歡的榮木花。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把榮木朝盛夕死的意義告訴,但最後還?是冇有說?出口。
退寒,我想我們都有很多憾,這一輩子也?無法彌補,但我希,我可以再勇敢一點,像你教我的那樣,哪怕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也?要保護好?我能保護的人。我也?會慢慢教會我們的兒?,如何在?世上行走,一個人時,不縛,恨一個人時,不沉淪。
我在?東後堂中讀完了這封信,慢慢將我正在?寫的這一冊筆記合上。
窗外月明?風清,鬆竹的影子靜靜地落在?窗紗。
我和席銀的故事之後仍然冗長而無趣,至中年糊塗,老年昏聵……
而下一輩的人,也?有他們的掙紮與和解,諒我私心?在?席銀一人上,就此擱筆,隔世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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