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從繁星巷出來,程若緒和江予順路去了醫院。

　住的是單人病房，這會兒馮佳薇和程文晉剛送完晚餐離開，只留下一位陪床的阿姨。

　若緒來過醫院幾次,陪床阿姨記得。打過招呼后,阿姨說自己要給兒子打電話，跟若緒代了聲注意手上的藥水之后，便走出了病房。

　三年前發過一次腦梗,雖然生活還能基本自理,但有時候也會犯糊涂。此時,老人看到若緒，高興得像個小孩似的,拉著若緒的手：“若若,你來了啊。”

　“,咳嗽好點了嗎？”

　“早就好了,我想回家,若若乖,幫辦出院好不好？”說到。

　“我媽說你昨晚還是咳得很厲害,醫生說還得住幾天。”

　沒再強求。過了幾秒，抬頭,看向一旁的男人,愣了幾秒才開口：“這是小予？”

　若緒笑：“嗯，他聽說您住院，也過來看您了。”

　嘆：“都多久不見了啊，小予也長大了。”

　自從和若緒分手后，江予為了避免尷尬，沒有再登門給拜年，而是選擇每逢佳節給老人寄去營養品和補。一轉眼,他和也許久未見。

　“小予真是越來越帥了。”念叨著，“這孩子從小就好看，不然怎麼會去拍電影呢。”

　江予笑：“已經沒有在拍了。”

　嘆了口氣：“沒拍有沒拍的好，做個普普通通的人，我看就好。”

　祖孫三人聊了幾句，氣氛溫馨和諧，若緒看著和說話的江予，有一瞬間恍惚。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還住在繁星巷的時候，江予上家吃飯，三人坐在一起聊天的場景。

　聊了十來分鐘，大多是巷子里的一些人和事。當說起某家小孩最近結婚生子的事時，突然拉著若緒的手，問：“若若，你什麼時候結婚啊？”

　若緒一臉懵怔，似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老人又重復道：“若若，你和江予什麼時候結婚啊？到時候要包一個大紅包給你們。”

　另一位當事人還在場，被問及此話的若緒覺有些，臉頰泛起了燥熱。看了看旁邊的江予，目又落在面前的老人上。漸漸地，若緒反應過來，這是又犯糊涂了。

　自從得了腦梗后，老人偶爾便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胡話。

　見若緒沉默，以為是害，一臉認真：“不用不好意思，又不是外人。”

　若緒有些哭笑不得：“結婚這事還早呢。”

　“怎麼還早？你們都好了多年了，早該結婚了。”

　若緒回頭，捕捉到了江予臉上的疑，湊上去，輕聲在他耳邊低語：“我有點記不清事，你別放在心上。”

　就這麼聊著，時間很快到了七點半。中途的吊瓶里的藥水打完了，若緒來護士換了藥。沒過多久，陪床的阿姨也給家里人打完電話，回到了病房。若緒準備和江予一同離開，然而，道別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到門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馮佳薇和程文晉已經送過晚餐，按理說來，這個時間不會出現在醫院。因為吃晚飯的時候，老人家抱怨醫院的枕頭睡著不舒服，兩人為此特地回了趟家，拿來用過的護頸枕。

　四個人打照面的那一刻，空氣凝固了。

　雖然早已不是教務主任，但馮佳薇上仍然帶著充滿迫的氣場，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帶著審視。看了會兒若緒，又將目落在一旁的江予上。周圍一片安靜，連時間都靜止了下來。

　意識到場面的尷尬，江予打算解釋幾句，可沒等他開口，程若緒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人的手很小，幾乎包繞不住他的手掌，一點一點地攀附著他，漸漸與他十指相，仿佛想要通過掌心帶給他力量。

　江予這些年看過形形的人和事，早已培養出了變不驚的淡定。可在見到馮佳薇的那一刻，他還是到一慌。

　直到被若緒握，他才安下心來。

　最后是若緒打破了沉默。

　“爸，媽，你們怎麼過來了？”

　馮佳薇的臉不太好看，一邊的程文晉看了眼妻子：“給送來枕頭。你剛到？”

　“到了一會兒了，正準備走。”

　“這位是……”多年未見，大家的面孔已經生疏了。

　若緒回答：“是江予。”

　程文晉有點意外，他將枕頭放在的床頭：“你們倆是怎麼到一塊的？”

　“江予說他想見一見，我就帶他過來了。”

　聊了幾句，氣氛奇奇怪怪。若緒到江予手掌冒出的汗，他大概和自己一樣不自在，于是，決定早點結束這場意外的會面。

　跟父母和道完別，準備帶著江予離開。

　走出病房沒幾步，看見馮佳薇跟了出來。人向江予淡漠地點了個頭，又將目落在自家兒上：“程若緒，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

　若緒拍了拍江予的手背，順從地跟著馮佳薇走開了。

　談話的母站在走廊的另一邊，距離有點遠。即便周圍燈火通明，江予也無法從兩人的型和表，猜到他們在聊什麼，但他知道的是，聊的事一定和自己有關。

　很早之前，馮佳薇就不喜歡他，甚至可以稱得上厭惡。

　突然之間，一對被程若緒拋棄的恐懼再次漫上他的心頭。

　好在談話不到十分鐘便結束了，這份煎熬并沒有持續太久。

　離開的時候，馮佳薇的表是平靜的，徑直走回了病房。若緒的臉上也毫無蛛馬跡可循，小跑著走過來，像在病房時那樣自然地牽起江予的手：“走吧。”

　走廊上空的，四周很安靜，只剩下他們倆的腳步聲。

　江予著若緒的手掌的熱度，心一聲又一聲地跳著，節奏很快。他這才意識到，從母倆開始談話到現在，他一直在張。

　雖然不應該問，可他還是說出了心底的疑：“剛才你媽找你，聊了關于我們的事？”

　若緒很誠實地回答道：“嗯。”

　“同意你和我在一起嗎？”畢竟，在父母眼里，也許，他就是那個曾經“傷害”過他們兒的人。

　若緒察覺到他語氣里的小心，忍不住笑：“這事本不重要。”

　“不重要？”

　“我跟說，我和你是以結婚為前提在往的。如果不同意，我就再也不談了。”

　江予聽著若緒的話，微微一怔。此刻，兩人正在電梯里。他看著鏡子里的人，站在他旁，和他是如此般配，滿腦子只剩下那句：“以結婚為前提在往”。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跳越來越快，那個等待多年的答案，似乎就要在這一刻呼之出。

　是嗎？那個跟他共度余生的人。

　除了還有誰呢？

　半分鐘后，電梯停在了一樓。若緒到了江予的異常，以為他被“結婚”兩個嚇到，連忙往回找補：“我之前提到‘結婚’，是為了應付我媽。你不要太介意。”

　他低聲回答：“我沒介意，只是在想一件事。”

　若緒疑：“想什麼？”

　江予沉默著，直到兩人走出住院大樓，夜風徐徐吹來，帶著一淺淡的桂花香。他從來沒有吹過這樣舒爽的風，桂花不是八月才開嗎，怎麼才六月，就已經香氣怡人了？

　“我在想——”他抬頭，看著無邊夜，“我在想，剛才說的話。”

　“？”若緒不解。

　“說，我們早就該結婚了。”

　男人的聲音，清醇，低啞，帶著篤定的認真。從來沒有在江予的口中，聽過這樣認真的語氣。

　若緒思緒有些遲鈍。

　“我認為說得對，”江予見若緒沒有吱聲，默默拉起若緒的手，沿著花園的小徑上走，仿佛一對飯后出門散步的老夫老妻，“你覺得呢？”

　“嗯？”

　江予：“要不要跟我結婚？”

　江予努力維持著表面的風淡云輕，事實上，他說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在抖。好在風吹過來，掩蓋了音里的瑕疵。掌心早已，也不知道那涔涔的汗跡是自己的，還是若緒的。

　他記得并不出汗，那應該是自己的吧。

　他從來沒有這樣張地期待一個答案。

　一分一秒的沉默，對他而言，都是甜的凌遲。直到他們走出小徑，來到了寬敞的街邊，他聽見若緒說到：“我們什麼時候結？”

　江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試探地問：“明天？”

　點點頭，聲音和他一樣堅定：“嗯，那就明天。”

　第二天是周三，上午學院有個管理會議，若緒請了假。兩人一大清早便直奔民政局，好在并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并沒有等太久。拿到了小紅本的那一刻，若緒覺有點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