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這天直到凌晨三點,若緒也遲遲未能睡。

　黑暗里，意外看見左邊手機屏幕的亮。過了一會兒，試探地問：“你醒著嗎？”

　江予翻了個,面對著：“嗯。”

　若緒低聲開口：“我睡不著。”

　江予：“還在想著我耳朵的事？”

　若緒不語。

　江予大手一攬，將抱著：“別想了。”

　若緒：“忍不住。”

　月淺淺地照進來,江予的呼吸是那麼近，帶著薄薄的溫熱。雖然若緒看不清他的臉，卻從未如此清晰地過他的存在。

　如今的他們,正以合法夫妻的份躺在這張床上,分著彼此的溫。

　這讓破碎的緒一寬。

　過了一會兒，若緒開口他的名字：“江予。”

　“嗯？”

　“你討厭過我嗎？”

　“討厭過。”

　“什麼時候的事？”

　江予的話音帶著清淺的、不易察覺的笑：“太多了。”

　“比如呢？”

　江予開始正兒八經算起了舊賬：“最開始是六年級，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卻一封都沒有回過。”

　若緒：“那些信,我沒有收到。”

　也是后來才聽說，江予寄到學校的信，都被班主任私下轉給了馮佳薇。信上寫的容,一無所知。

　江予：“我知道,所以也沒有真的怪你。”

　“還有嗎？”若緒問。

　“第二次討厭你,是你初三轉學那次。說不理我,就再也不理我，還把我電話拉黑了。”

　若緒：“那會兒我自己的狀態也不好……”

　江予：“我也是。不過，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干什麼都覺得沒勁。”

　若緒心里泛開一陣酸。

　江予繼續說到：“第三次討厭你，是我們分手……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想明白，明明我們說好了，等你畢業了，我們就會結婚的。”

　若緒安靜了一會兒，問：“我們說好了？”

　江予：“每次我說要結婚,你都沒有否認。”

　若緒實事求是：“那……我也沒答應啊。”

　“所以呢，程若緒，你是故意沒把話說滿，給自己留退路？”

　若緒：“不是不是。”

　經他這麼一形容，自己竟然就像個不想負責的渣似的。

　琢磨了會兒江予的話，換了另一個話題。

　其實，有一個疑問，在心里已經盤旋了。

　“江予，那你討厭我媽嗎？”

　江予意外：“馮老師？”

　“嗯。”

　很久以前，馮佳薇就對江予的態度不太友好，在繁星巷是這樣，在鴻銘中學的時候也是這樣。人看江予的眼神，時刻帶著警惕，就像在審視一個隨時可能把自己兒拐跑的騙子。

　在得知人當年打了那一掌后，江予至今都留有后癥，若緒更確定了，江予會對馮佳薇心存芥。

　雖然若緒沒指結個婚就讓兩方對往事和解。但畢竟都是最親近的人，不希，江予和馮佳薇始終在一種劍拔弩張的敵對緒里。

　若緒既沒有想要替母親解釋，也沒想讓江予放下過去。只希，對男人心中疙瘩的深淺，有個眉目。

　見江予不說話，若緒重復了一遍：“你討厭我媽嗎？”

　過了半分鐘，江予發出聲音，是平靜的語氣：“以前很討厭。后來就不討厭了。”

　這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若緒琢磨著江予的用詞：“其實，就算你討厭，我也能夠理解……”

　“是真的不討厭了。”江予說。

　他的語氣很認真，細細推敲，帶著一真誠。也許他并不是在說慌敷衍。

　待驚訝的緒退卻后，若緒問：“那你從什麼開始不討厭的？”

　他想了片刻：“應該是九年前。”

　“九年前？”

　江予閉著眼睛，一邊回憶著往事：“有一天晚上，我們聊天。你說馮老師懷你的時候，生了很嚴重的病，所有人都勸放棄，是堅持把你生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聽完這件事之后，我突然就不討厭了。”

　若緒聽著江予的話，很久都沒有出聲。

　江予又說道：“還有，之前忘了提醒你。我耳朵的事，暫時別告訴爸媽，家里就我們倆個知道，免得又惹出麻煩來。”

　若緒悶悶的，沒說話。

　江予：“程若緒，聽見沒有？”

　若緒帶著微弱的鼻音：“嗯，聽見了。”

　到了馮佳薇告別宴那天，程若緒終于第一次帶著江予，正式跟家人見了面。

　江予對此次見面非常重視，在詢問若緒家庭員的喜好后，給每一個人都準備了禮。

　剛照面的時候，馮佳薇的臉說不上多好看。父親程文晉一直在緩和氣氛，和江予說著一些無關要的話題。正聊著天，江予突然覺上被什麼撞了一把，低頭看，才發現一個小孩正抱著他的，臉蛋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正費力地仰著腦袋，一不地看著他。

　江予出疑的表，正要問若緒這是誰家的孩子，下一秒，便看見若緒的嫂子沈雨從一旁走來：“悠悠，你給我站好。”

　原來是若緒的侄。

　悠悠卻像是沒聽見媽媽說話似的，繼續認真打量著江予。

　“不許沒禮貌，快放開小姑父！”

　聽到媽媽的話，悠悠歪著腦袋，目聚焦在江予的臉上，還是沒說話。

　“我也真是服了。”沈雨彎下聲來，從江予旁抱起兒，“程俊楊，你看看你兒，才多大，一看見帥哥就走不道兒了。”

　被沈雨抱在懷里的悠悠倒也沒鬧，乖順窩在媽媽懷里，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江予。

　沈雨察覺到兒的小作，笑起來：“眼睛還舍不得挪開呢？”

　悠悠似乎這才發現自己的心思被察覺，乎乎的小手了臉。

　“還害了？”

　悠悠聲氣：“好看。”

　“當然好看，不然怎麼會娶到你小姑媽呢。”

　說著，沈雨將孩子遞給程俊楊：“你可得把孩子看著，不然等會兒看到哪個帥哥又抱了上去，就鬧大笑話了。”經過小孩這麼一鬧，時隔多年后第一次見面的尷尬，緩解了不。

　馮佳薇相的朋友和同事陸陸續續到場，大家聽說婿也在，紛紛過來看熱鬧。

　如果今晚的告別宴出個演員列表，馮佳薇名字排在第一，江予的名字絕對能排在第二。

　和馮佳薇關系好的周碧云看著江予：“佳薇啊，我之前在電視上看過你婿，沒想到真人比電視上還帥啊。”

　旁邊的人也話：“我要讓我家靚靚跟若緒取個經，讓學學怎麼才能找到好對象。”

　“你看看這小夫妻的值，以后要是生了兒子兒，那不得了哦。”

　馮佳薇臉上掛著笑，看上去很用。對同事朋友的贊應接不暇，一時間也沒空管若緒和江予兩人。

　一頓飯吃下來，氣氛倒是意外地和諧。

　晚上七點的景，賓客走得差不多了。一家人說著各自的去向。

　程俊楊收起悠悠的小書包，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和雨還要送悠悠去舞蹈班，這會兒可能堵車，得早點過去。”

　馮佳薇皺起眉頭來：“怎麼又給悠悠報班了，上次才報的數學班。年紀這麼小，學得過來嗎？”

　程俊楊：“媽，悠悠已經是他們班里興趣班上得最的了。”

　馮佳薇直嘆氣：“現在的小孩，真是不容易。”

　聽到馮佳家說這話的時候，若緒想起自己上小學的時候，每年暑假都被馮佳薇關在家里寫各種奧賽題，就容易麼？

　馮佳薇又說到：“對了，我還有一箱東西放在辦公室。工位得讓給別人了，本來還想你給我拿一趟。”

　“明天去拿行嗎？舞蹈班上完都九點，我還得送悠悠回家。”

　“明天有別的老師坐我那個位置。算了，我待會兒跟他們打電話講一聲，把箱子暫時收在角落里吧。”

　馮佳薇正準備掏電話，突然聽到江予打斷了：“要麼，我和若緒去幫您搬？”

　從馮佳薇手里拿了鑰匙之后，若緒和江予便開車去了鴻銘中學。

　因為接近夏至，一年之中白天最長的時候，天朦朦朧朧的，還沒有完全黑。教學樓的大部分教室都亮著燈，里面坐著上晚自習的學生。

　“現在初中也上晚自習了？”江予記得，他們那時候不用。

　“嗯，住宿生都得上自習。”

　兩人從三樓的教師辦公室里，搬出了馮佳薇裝滿舊的紙箱。紙箱很沉，里面是一個教師從業三十年的積累。等到將東西放進車子的后備箱，江予突然問，要不要在這校園里走一走。

　沿路的香樟樹枝繁葉茂，在路燈下變了一道道斑駁的影子，空氣里有著淺淡的花香。

　“我覺，馮老師格變了很多。”江予說到。

　“是啊，”若緒笑起來，“很寵我侄的，小時候對我可沒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