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三年的秋日,來的比往年蕭索。
出了那華麗的宮殿后,太子無視了木逢春,與韓芳道別之后,就上了步輦離去。
毓章宮里,田喜正坐在殿中敲敲打打的修著屏風,太子見了就道:“壞了就換個便是,費那個勁作甚。”
“老奴可舍不得呢,這屏風雖舊,卻是昔年太子府里的老件,在先皇、圣上以及殿下的房里都擺過,可是個寶貝。”
田喜惜的將半舊的梨花木屏風挪至一旁,而后拄著拐杖跟隨著太子進了殿。
“殿下,老奴要跟您稟件事。今個公主托人送了重禮來,道是想懇請您能去娘娘那里說,想面見娘娘。”
太子朝田喜呈上的那些貴重禮上掃了眼,皺了眉:“有何要事竟要面見母妃?”
“應是為安郡主的事。”田喜想了想道:“奴才也是道聽途說,不知真假,只無意聽哪個提起到,安郡主嫁的那夫君,好似有些不為人知的怪癖。安郡主的夫家是深圣上重的韓家,想來韓將軍位高權重,公主縱是想為出頭也無能為力,遂只能求助宮里的娘娘。”
太子不耐聽這些家長里短,再說他母妃的事他也管不著,遂擺擺手道:“讓請示父皇去罷,去跟說,這件事本宮有心無力。”
他現在也著實沒有心去管旁的事。
今日他母妃突然旁敲側擊的提起了那沈文初,這極為異常,令他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察覺出了什麼。
自打進宮那日起,為避嫌更為不他父皇的肺管子,對于那沈文初從來都是閉口不提,言行慎之又慎。何曾如今日般,毫不避諱的提及。
他心中有不妙的預,同時腦中也閃過幾幅畫面。
當日他父皇理那人的時候,并未避及著他,反而拎了他過去當著他的面施刑。那一整日下來,他整個人都是麻木的,縈繞鼻間的腥味濃烈的令他作嘔,足足數月都未曾散過。
他不知這是他父皇的警告還是告誡。
太子幾步去窗前用力將兩扇雕花窗打開,讓外頭吹來的冷風驅散他腦中那些不適的畫面。
他父皇自以為算無策,此生都能將瞞住,這方迫不及待的對那沈文初下了死手。可如今觀他母妃神態,不像是毫無所察。
此時,剛踏出宮門的木逢春卻腳了瞬。
候在馬車旁的小廝趕過去扶他。
木逢春抬頭著前方那輛悉的馬車,眼前浮現的卻是順子叔憨厚的候在那,而他與夫子下朝之后并肩過去的形。
順子叔,春杏姨,還有夫子。
他雙眸迅速蓄了淚,一強烈的悲憤涌上心頭。
他其實早半年就發現了不對。雖然自江州的來信每月一封也會及時送到他的手里,信上的筆跡也確是來自他夫子的,可信上的容卻總與他上一封去過的書信對應不上。
一次兩次算是偶然,可若十次八次呢?
心焦之下,他也派過不人去江州打探消息,可送回來的消息要麼是千篇一律的他們人都好,要麼就是那些探信的人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信。
他朦朧中知到了什麼,時日越久,這種覺就越強烈。后來他干脆去了封指向的信件,信中格外指明,定要他夫子在回信中寫上《禮記》中一篇文章的注解。
而結果卻是,自那日起,他再也沒接到過所謂的來信。
可是他母親那卻還是雷打不的,每月按時過去一封書信。
他如何還不明白?如何能不明白!
巨大的打擊鋪天蓋地的將他湮沒,那種無以名狀的痛與忿,夜夜的他無法眠。一閉眼腦中全是夫子他們的影,睜開眼卻要面對金鑾殿上那位狀似坦然的劊子手!
偏他又不敢朝他母親流出半分,因為他知,母親不住這般沉重打擊的。
那人怎能這般狠毒,滅了他外公滿門還不夠,還要殺了夫子他們!那人就不顧及母親,就那般有信心能瞞一輩子?
想到今日母親的那試探,他痛苦的捂臉俯。
母親那般聰慧不過的人,定是察覺到了不妥,若真要得知真相……該會何等的痛苦。
林苑輕倚在門邊看他。
膳房里那人正心神專注的做著月團,修韌的手指不甚練的將包好甜餡的面餅合,還試圖做致的形狀,最后小心翼翼的將品擱置案上。
察覺到投來的視線,他偏頭回一笑,從來如寒星般銳利深邃的雙眸染了融融暖意,配著沾了面的臉就讓他了幾分威厲,多了幾許煙火氣息。
“了?”
“不。”
他手上不停,又麻利的拽過一面團著:“你且再等等,至多一刻鐘,就可以上鍋蒸了。”
林苑看著他,似有若無的應了聲。
這些年,每逢八月十五,他總會踏膳房,挽袖親自給做月團。他說他猶記得那年的中秋,吃著他親手做的月團十分喜歡的模樣,那會他便想著,此后的每一年他都要親手做給吃。他說,他期年年皆是,月圓人團圓。
宮的這幾年,他也的確說到做到了。而且他不僅肯放下段給下廚,這些年來他還不余力的討好,伏低做小,小意溫存,似乎肯順著的意。
他似乎也在極力營造出一種平凡夫妻的氛圍。
素日里,他會陪栽種花草,澆水松土,也會陪炮制草藥,記錄心得,甚至每逢雨雪天氣,他還會攬過階前看雨或梅林賞雪,他為提筆作畫,給書寫詩,好似他與是天地間再平凡不過的一對夫妻。
的目從案上整齊擺放的月團,再次移向了他專注的面上。在他抬眉含笑朝來之時,開口問:“我想去封信給逢春的夫子,你看如何?”
他手里正合的面團驟然被破,里頭的陷就從里面被了出來,沾了他一手棗泥。
“怎麼突然會有這般想法?”
他將做壞的月團扔了,轉去擱置在膳房角落的水盆洗手,陷昏暗線中的背影蕭索中夾雜了幾許暗沉。
林苑的目盯在他的背影上:“并非突然,我早就想去封信給他。再怎麼說他也教過逢春多年,他背井離鄉在江州這麼些年,我作為逢春母親逢年過節也不例行問候,實在說不過去。”
屋里陷了幾瞬的沉寂。
他慢慢凈了手,隨手將巾扔至一旁。
轉過他舉步來到案前,拽過面團,繼續做著月團。
“阿苑,今日是中秋團圓日,我們不談這些,可好?”
“若我非要談呢?”
的語氣一改往日的溫和,有種不依不饒的尖銳。
他眼皮垂了垂,遮了其中的暗沉。待再抬眸向時,他的神落了幾分寂寥:“阿苑,你若懷疑什麼就直說,不必這般百般試探,反倒讓你我之間落了生分。”
林苑抿盯著他的雙眸。
是懷疑,那顆懷疑的種子已經落心里許久。
他大概不知,能分得清新舊紙張的差異。
當年在青石村時,因鄉下買紙不易,與文初遂學著手做紙。閑聊之時,他提起了昔年在書局時見到的一宗以做舊書畫來重做古字畫的事,談起此事他遂來了興致,與談起如何區分新舊紙張及陳舊筆墨之事。
從前的只當做閑雜知識記著,如何也不曾想還有能派的上用場的一日。
若文初給來的那些書信,一直用舊紙倒也好說,可關鍵是前幾年都用的新紙,為何如今卻突然改用舊紙?
若單單是舊紙倒也好說,可關鍵是那墨跡與紙張渾然一,明顯不是后期所寫。
這新舊紙張與墨跡,一兩個月大概看不出端倪,可一年兩年呢?縱是保管的再好,防氧化措施做的再到位,細看的話還是依舊能察覺出異樣來。
現在心里有種極不好的猜測,這種猜測讓無法再保持冷靜,甚至無法再與他虛與委蛇下去!
要一個明確的答案,現在就要。
“逢春孤在京,也沒個悉人守在旁,我心中實在掛念。朝中能人無數,江州也并非缺他夫子不,不妨將其調遣回京任職,可?”
不說一字懷疑,可那目的審視與冰冷,卻讓他的心不斷下沉。
“阿苑,你懷疑我。”他對上的視線,突然笑了聲,眸里卻沒有笑意:“也罷,既是你要求,那就如你意罷。”
“我這就去安排京過去接替他的位置,不過他在江州的職務舉足輕重,員過去接職務需要一定的時間。”
“半年,半年之后我保證他人能完好無損的回到京城,可?”
“若你還疑心,屆時我就將他人帶到你面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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