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趕回去,折卻不在青丘了。
四哥叼了狗尾草挨在狐貍外頭的草皮上,邊曬太邊與我道:“折他前幾日已回桃林了。據他說近日做了件虧心事,因許多年不做虧心事了,偶爾為之便覺得異常虧心,須回桃林緩一緩。”
我淒涼地罵了聲娘,又踩上雲頭一路殺向十裡桃林。
在桃林後山的碧瑤池旁尋得折時,尚在日頭當空的午時,但他的封得,待從他口中套得攸關夜華的事,已是月頭當空的子時。
說那正是半個多月前,六月十二夜裡,他同四哥在狐貍外頭的竹林賞月,天上突然下來一雙仙君。這一雙仙君捧了天君的令,十萬火急地拜在青丘穀口,請他去一趟九重天,救一個人。天上一向是藥君坐陣,天君既千裡迢迢請他出山,這個人必是藥石罔極,連藥君也束手無策了。他對這一代的天君沒什麼好,但本著讓天君欠他一個人的心態,還是跟著前來恭請他的仙君們上天了。
上得九重天後,他才曉得天君千裡迢迢來求他救的這個人,是我們白家的準婿夜華。
他見著夜華時,夜華的形雖不至於藥石罔極,卻也十分地不好,右胳膊全被饕餮吞了,只剩一副袖子空空,上的修為,也不過一兩萬年罷了。
提到這一,他略有傷,道:“你這夫君,年紀雖輕,籌劃事卻穩重。說早前幾日他便遞了折子給天君老兒,唔,正是你去西海的第二日,在那折子中提說東海瀛洲生的神芝草怎麼怎麼的有違仙界法度,列了許多道理,請天君準他去將瀛洲上生的神芝草一概全毀了。天君看了深以為然,便準了。他去瀛洲兩日後,便傳來瀛洲沉東海的消息,天君很欣,再過一日他回來後,卻是傷得極重的模樣。天君以為他這孫子鬧得如此田地全是被守神芝草的四大兇所害,深悔自己高估了孫子,當初沒給他派幾個好幫手。我原本也以為他上的修為是在瀛洲毀神芝草時,被那四頭畜生耗盡了的。後來他將那顆丹托給我,我才曉得那四頭畜生除開吞了他一條胳膊,沒討著半分旁的便宜,反他一把劍將他們全砍了個幹淨。他弄得這麼一副凋零模樣,全是因取回神芝草後立刻散了周的修為開爐煉丹。他那一的傷,唔,我已給他用了藥,你不必擔心,慢慢將養著就是,只那條胳膊是廢了。呃,倒也不是廢了,你看他上我給他做的那個胳膊,此時雖全不能用,但萬兒八千年的漸漸養出靈來了,恐也能用的。”
月亮斜斜掛在枝頭,又圓又大,涼幽幽的。
折歎息道:“他不放心旁人,才托的我送那丹藥給你。他覺得他既是你的準夫君,你欠墨淵的,他能還便幫你還一些,要我瞞著你,也是怕你腦子忒迂,曉得是他折了大半的修為來煉的便不肯用。唔,也怕你擔心。哪曉得你一向不怎麼細的子,這回卻曉得在喂了那西海大皇子丹藥後,跑到他元神裡頭查一查。不過,夜華這個凡事都一力來承擔的子,倒讓我佩服,是個鏗鏘的子。”再歎息一聲,唏噓道:“他五萬歲便能將饕餮窮奇那四頭兇一概斬殺了,前途不可限量。可那一純的修為,他卻能說散就散了,實在可惜。”
我的頭哽了兩哽。心底沉得厲害。
折留我住一宿,我激了他的好意,從他那順了好些補氣養生的丹藥,頂著朗朗的月,爬上了雲頭。夜華他既已由折診治過,正如折他勸我留宿時所說,即便我立時上去守著他,也幫不了什麼,不過能照看照看他罷了。可縱然我只能小小做這麼件事,也想立刻去他旁守著。
我個訣化個蛾子,繞過南天門打盹的幾個天將並幾頭老虎,尋著晌午好不容易記下的路線,一路飛進了夜華的紫宸殿。
他這個紫宸殿烏漆麻黑的,我落到地上,不留神帶倒個凳子。這凳子咚地一聲響,殿中立時亮堂了。夜華穿著一件白紗袍,靠在床頭,莫測高深地瞧著我。我只見過他穿玄長袍的模樣和他不穿裳的模樣,他穿這麼一件薄薄的白紗袍,唔,看的,一頭漆黑的頭發垂下來,唔,也看。
他盯著我瞧了一會兒,微皺眉道:“你不是在西海照看西海的大皇子麼,這麼三更半夜急匆匆到我房中來,莫不是疊雍出什麼事了?”他這個皺眉的樣子,還是看。
我幹幹笑了兩聲,從容道:“疊雍沒什麼,我下去將西海的事了結了,想起你手上的傷,怕端個茶倒個水的不太穩便,就上來照看照看你。”
夜華他既費了心思瞞住我,不想我擔心,為了使他放心,我覺得還是繼續裝作不知的好。
他更莫測地瞧了我一會兒,卻微微一笑,往床榻外側移了移,道:“淺淺,過來。”
他聲音得沉沉的,我耳子紅了一紅,幹咳道:“不好罷,我去團子那同他算了,你好生安歇,明日我再過來瞧你。”便轉溜了。沒溜出夜華的房,殿中驀地又黑下來。我腳一個沒收住,順理章地又帶倒張凳子。
夜華在背後抱住了我。他道:“如今我只能用這一只手抱著你,你若不願意,可以掙開。”
阿娘從前教導我該如何為人的媳婦時,講到夫妻兩個的閨房之事,特別指出了這一樁。說孩兒家初為人婦時,遇到夫君的求歡,按著傳統需得弱地推一推,方顯得兒家的珍貴矜持。
我覺得方才我那幹幹的一咳,何其弱地表達了我的推拒之意。但顯見得夜華並沒太當一回事。可歎阿娘當初卻沒教我若那初為人婦的子的夫君不接弱的推拒,這個子又該怎麼做才能仍然顯得珍貴矜持。
夜華那垂下來的發拂得我耳發,我糾結了一陣,默默轉過來抱著他道:“我就只占你半個床位,不?”
他咳了一聲,笑道:“你這個量,大約還占不了我的半個床位。”
我訕訕地推開他,到床榻邊上,想了想還是寬了,挑開一個被角了進去。我在床角裡頭,將雲被往上裹了裹,待夜華上得榻來,又往裡頭了。他一把撈過我,將我上的雲被三下五除二利索剝開,扯出一個被角來,往他那邊拉了拉。但這床雲被長得忒小了,他那麼一拉又一拉,我眼見著蓋在我上的雲被被他一拉一拉的全拉沒了。雖是七月仲夏夜,九重天上卻仍涼幽幽的,我又寬了外袍,若這麼睡一夜,明日便定然不是我照看夜華,該換著他來照看我了。
面子這個東西其實也沒怎的,我往他旁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他往床沿翻了個,我再挪了一挪。我這連著都挪了三挪,卻連個雲被的被角也沒沾著。只得再接再厲地繼續挪了一挪,他翻了個回來,我這一挪正好挪進他的懷中。他用左手一把摟過我,道:“你今夜是安生躺在我懷裡蓋著被子睡,還是屈在牆角不蓋被子睡?”
我愣了一愣,道:“我們兩個可以一同屈在牆角蓋著被子睡。”我覺得我說這個話的時候,腦子是沒轉的。
他摟著我低低一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這一夜,我們就抱得跟一對比翼鳥似的,全在牆角睡了。
雖然是了點,但我靠著夜華的膛,睡得很安穩。模糊中似乎聽得他在說,你都知道了罷,你這子果然還同往常一般,半點欠不得他人的人。他說得不錯,我確然一向不喜欠人的人,遂在睡夢中含糊地應了他兩句。但因我見著他放下了一半的心,稍睡得有些沉,便也記不得應了他些什麼。
半夜裡,恍惚聽得他咳了一聲,我一驚。他輕手輕腳地起下床,幫我掖好被角,急急推開殿門出去了。我凝了凝神,聽得殿外一連串咳嗽聲,得忒低,若不是我們狐貍耳朵尖,我又特地凝了神,大約也聽不到他這個聲兒。我著旁他方才躺過的地方,悲從中來。
他在外頭緩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我裝睡裝得很功,他扯開被子躺下時,一兒也沒發覺我醒著。我約聞到些淡淡的腥氣,靠著他,估著他已睡著時又往他懷中鑽了鑽,出手來抱住他,悲啊悲的,漸漸也睡著了。第二日醒來,他從頭到腳卻瞧不出一病模樣,我幾乎疑心是昨日大悲大喜大憂大慮的,夜裡睡魔怔,做了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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