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宅的閉門謝客既然被王維等人聯袂來訪打破了,接下來的一兩天,自然是訪客絡繹不絕。杜士儀接見了其中一部分確實和自己有淵源的人,至於那些純粹是來攀打探消息的,則是仍舊被拒之門外。然而,每個見過他的人全都喜氣洋洋出了門,這也就讓那些一邊正在派人切關注杜宅靜,一邊竭力爭取人脈的龍子孫們危機越來越大
杜士儀自己固然號稱棄權,可通過其強大的影響力,說不定別人會順理章去跟著他的意思推舉
於是,在相隔推舉之日僅剩下最後兩天的時候,一直都在彼此看誰耐心最好的宗室們終於傾巢而出。這一次,每一個人都是赤膊上陣,沒有把兒子們派到前頭當炮灰。當儀王遇見王,當南王面對盛王,當信王看到涼王,彼此之間立刻火花四濺,彷彿隨時隨地都會槍走火。可就在這時候,一輛看上去尋尋常常的牛車停在了杜宅門口,從上頭下來的赫然是牽著一個孩子,一縞素的豔婦。看到這顯然是母子倆的一對人,衆人登時偏移了注意力。
那是……廣平王妃
儘管楊國忠和楊玉瑤死後,楊家那些國夫人封號被褫奪,楊蛞楊椅兄弟亦是被奪爵,楊家已經式微,可廣平王妃這一出現在杜家門口,立刻讓人想到了傳言中當初發生在馬嵬驛的那一幕。正是杜士儀抱起廣平王長子李傀,聲稱太子以及二王之冤。也正因爲杜士儀是建議昭雪東宮一脈冤屈的倡導者,南王一直都認爲,自己是最有可能的新君人選,畢竟杜士儀自從迴歸之後,就對廣平王妃崔氏及廣平王諸子不聞不問,並沒有任何特別的親近之舉。
可那莫非是爲了如今的推舉賢王定立新君打伏筆?李傀年,更何況主權臣,正是篡位的最佳選擇
廣平王妃崔氏也注意到了那一道道集中在自己上的目,其中有揣測,有不善,更有赤的惡意。本能地將李傀拉在邊,卻還是快步往杜宅門口走去。可還不等來到門口,就已經被斜裡上來的王李珙一把攔住了
“崔氏,這樣的大事,莫非你也打算不自量力一腳?你別忘了,現在的楊家,不論是誰都能一把個碎,若是你一門心思想要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麼到頭來,只會被人一個手指頭摁齏”
聽到這毫不掩飾的威脅,崔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然而,只是把李傀掩藏在後,隨即揚起頭不卑不地說道:“我要做的事,我自己心裡有數,還請叔父讓開,我要見杜相國”
如果這不是在杜士儀家門口,面對這麼個不識好歹的人,王李珙恨不得一掌上去,可現在只能強自抑心頭暴怒,卻一點都沒有讓路的打算。而他著臉不吭聲,旁邊盛王李琦也上了前來,皮笑不笑地說道:“崔氏,你這廣平王妃之位能夠保住,就該謝天謝地了,竟然還好高騖遠?你也不看看你這長子才幾歲,看得出好歹,也配得上賢王之稱?”
面對周圍傳來的鬨笑和冷嘲熱諷,崔氏死死咬住了脣,突然扯開嚨大道:“請通報杜相國,我有太真姨母的信想要轉給他”
這一聲登時讓今日特意趕來的諸王爲之變。杜士儀和前壽王妃楊太真有舊,彼此師徒相稱,這並不是什麼,現如今崔氏打出了這樣一張牌,顯然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了儘管不人暗自冷笑崔氏不自量力,癡心妄想,可只過了不多時,當看到杜宅之中有人出來,赫然是杜士儀義子杜隨時,也不知道多人登時心中咯噔一下。人們不不願地給阿茲勒讓出了一條路,而崔氏則是一把拉起長子,匆匆迎了上去。
“廣平王妃,義父著我捎話給你,不要事事都拿太真娘子出來當擋箭牌,請直截了當地說,今日來到底是什麼打算?”
衆目睽睽之下,崔氏眼圈通紅,突然就勢雙膝一跪在了地上,又拉著兒子一同跪了下來,從懷中抖地拿出了一枚香囊:“這是從前太真姨母親手繡了送給我的,我不奢求別的,只求杜相國能夠庇護我家大郎就在昨夜,三郎……三郎在睡夢之中被人矇住口鼻活活窒息而死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用銀針驗出了多毒,可仍然保全不住我的孩子”
面對這個突然的消息,四周圍頓時一片譁然。而阿茲勒也吃了一驚,他盯著哭淚人似的崔氏看了許久,見一旁那單薄的年抿脣,雖淚流滿面卻不肯放聲,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孤苦伶仃的年。他沒有說話,只是彎下腰把李傀抱了起來,這纔開口說道:“請廣平王妃隨我來。”
崔氏不可置信地擡起頭,見阿茲勒轉就往大門走去,立刻醒悟到這代表著什麼,登時艱難地一手扶地站起,踉踉蹌蹌追了上去。等到這兩個人消失在杜宅門,外頭等候求見的人羣方纔徹徹底底了起來。盛王李琦本就不是什麼很有城府的子,幾乎是用咆哮的聲音質問道:“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要是讓我知道誰於的,我非殺了他不可”
“這倒是奇了,廣平王妃死了個兒子,你這麼跳腳於什麼?”王李珙本就瞧不起盛王和壽王當初靠著武惠妃,天天在父親李隆基面前賣乖,這時候立刻就刺了一句,見盛王李琦頓時火冒三丈,他便意味深長地說道,“再說了,誰知道就一定是外人謀害崔氏之子?別說什麼虎毒不食子之類的鬼話,想當初咱們的曾祖母則天皇后做過什麼事,大家心裡都有數。如果犧牲一個就能夠把另一個擡上去,何樂而不爲”
此話一出,本想開口勸和一下兩人的儀王李登時倒吸一口涼氣,再也不敢貿貿然開口。話歸這麼說,可看到剛剛崔氏抱子痛哭的那一幕,還是有很多其他人不相信那是崔氏爲母親卻狠心害死子,從而爲長子鋪路,看向這些造訪杜宅的皇子皇孫們的目明顯多了幾分懷疑。畢竟,崔氏說的是從數月之前就發現有人下毒暗害,只是最終防不勝防中招了,由此可見,這些皇家的齷齪實在是很不
崔氏只顧著跟上前頭的阿茲勒,甚至記不清自己進了多門,拐了多個彎,最終看到敞開大門的書齋時,不呆呆停住了,等注意到阿茲勒已經進門,方纔又加快了腳步。一進門就看到,阿茲勒正抱著李傀站在杜士儀邊說著什麼。雖說杜士儀臉上看不出喜怒,可本能地覺到,對方在目轉向自己時,並沒有厭惡和不滿。自從失去丈夫,和母家幾乎決裂之後,崔氏對於善意和惡意已經到了極其敏的地步,一時不雙膝一,淚如泉涌。
“杜相國,我真的對皇位沒有任何妄想,我只是怕那些醉心權勢的叔叔伯伯,還有那些祖父一輩的叔祖們害了我家大郎三郎……三郎已經沒了,我不想再失去這唯一的兒子”
見崔氏就這麼跪坐在地,杜士儀看了看阿茲勒懷中那個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的孩子,不有些躊躇。這麼多年下來,他早已不再憑個人喜惡來爲人事,也早已過了輒心的年紀,而且楊家人對於他來說,值得維護的,也就是一個玉奴,僅此而已。可是,想到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兒無辜殞命,他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示意阿茲勒把手中的李傀放下來。挲了一下他的腦袋後,他便和悅地問道:“你阿孃剛剛說的,你怎麼想?”
李傀沒想到杜士儀竟然會問自己。他眼神迷離地看了一眼傷心絕的母親,最後低聲說道:“叔父們都很兇,祖母對我也是冷冰冰的,只有阿孃護著我……都是因爲我睡不著,阿孃來哄著我,阿弟纔會被人害死的,我不能再讓阿孃傷心了”
杜士儀聽著這些傾訴,卻沒有說話。他示意阿茲勒先把李傀抱下去,這才起來到了崔氏面前,斟酌了一下語句後就開口說道:“你既然拿出你太真姨母來求我,那麼,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我可以庇護李傀,但他不能再是廣平王長子,你也不再是廣平王妃。從今往後,你們會過上平安富足的日子,如果你想要改嫁也絕無不可,但你不能再回長安,不能再見你的母親和其他孃家親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能不能答應我這些條件”
出乎杜士儀的意料,崔氏的考慮竟然相當短暫。幾乎只是低頭片刻便擡起頭說道:“我答應”
頓了一頓之後,崔氏就咬咬牙說道:“阿孃在關鍵時刻丟下我和大郎三郎母子,連妹妹都不顧了,只知道自己逃命,我回長安之後,也不曾來探過我,母恩義早已斷絕,楊家其他人也顧不上過問我們母子的死活。至於我那婆婆,還有其他那些皇子皇孫,更是恨不得我的兒子都死絕了杜相國,我只希和大郎平平安安的過完下半生,他不會再是皇曾孫,我也不再是皇家的孫媳”
“好。”杜士儀微微點了點頭,手接過了崔氏掉在地上的那個香囊,隨即低聲說道,“你失去這些有還不如沒有的親人,我會還給你一個真正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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