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是我,李。”李一把抓住了母親的手,使勁點了點頭,這纔看著李瑛說道,“阿爺,是我一路趕慢趕,實在太邋遢了,所以你才認不出來。不但我來了,四弟,還有其他兄弟們,大家都來了,還有很多你沒見過的孫子孫!如果大家知道,你和阿孃還好好活著,一定會歡喜得發瘋!”
“是啊,我還活著,我從來都沒想到掙扎著活到現在,竟然還能見到兒孫滿堂的一天!”李瑛終於回過神來,臉上淚痕猶在的他突然笑了,攬過李的頭,讓兒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道,“五弟和八弟全都在這裡又了婚,有了自己的兒子和兒,我和你阿孃相扶相伴,唯一憾的就是兒遠在數千裡之外,卻一生難見!”
薛氏使勁了眼淚,這才笑著說道:“一家人終於團聚,這是好事,看你們父子倆這樣子,讓杜大帥看到了豈不是笑話?”
一面說一面擡起頭來,卻發現杜士儀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去。這時候,終於約明白,爲何當年自己以及李瑛李瑤李琚能夠從李隆基以及府的眼皮子底下死遁功,來到了這塞外之地。如果說都播懷義可汗是收留他們的人,那麼,讓他們能夠有機會重見天日的,只可能是杜士儀!
一家人再次團聚,自然有無數的話要說,但李還惦記著外頭的兄弟子侄,當即對父母告罪了一聲,興沖沖地打算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知他們。可這一次,在外頭等候的換了一個悍的侍衛,對方把他帶到了安置他們這好幾大家子的客院,請他和其他人一樣先沐浴更,並解說晚間會設宴款待,這才悄然離開。直到把自己整個人浸泡在浴桶之中的熱水裡,李方纔漸漸有餘力去思量今日這重聚背後的玄機。
當李將消息告知李俅以及其他兄弟,激和驚喜過後,也有人和他一樣,心複雜難明。
這一晚,可汗宮中一迎賓堂裡設下大宴,當李俅等人跟著李,見到了李瑛和薛氏的時候,抱頭痛哭便了主旋律。由於沒有任何外人,在痛飲了團聚的酒之後,李李俅和幾個兄弟便團團圍在了李瑛和薛氏邊,詢問父母這些年來是如何過的。當得知他們的叔父李瑤和李琚已經完全融了這塞外生活,家生子,甚至改姓爲王,一個王瑤,一個王琚,兄弟幾人全都吃了一驚。
“我留著這姓氏,本來只是爲了一個念想,可現在既然有了你們,不再是和你們的阿孃相依爲命,我便不用再拘泥了。從今往後,世間不再有李瑛,只有王英!”李瑛握了妻子那冰涼的手,對原本滿臉憂切的笑了笑說,“瑾娘,李瑛本來就是一個死人,難得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我不打算再去爭。你放心!”
見父親如此表態,李只覺得心頭那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下子鬆開了。再見其他兄弟有的如釋重負,有的仍有憾,還有的咬牙切齒心氣難平,他就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義無反顧地說道:“阿爺既然這麼說,從今往後,我也改姓爲王!”
李都這麼說了,其他人想到長安城中如今那流河的景,大多都覺著那樣如同牢籠似的富貴榮華不值得流連。更何況,李瑛和薛氏雖說看上去蒼老,服飾卻合,臉上也沒有愁苦,分明日子過得舒心愜意,李瑤李琚甚至在此重新家生子,他們還有什麼好猶疑的?只有嗣慶王李俅在掙扎再三之後,低聲說道:“父親畢竟曾經養了我們這麼多年,我爲嗣子,即便改姓,仍然應當奉祀傳繼他的香火。”
“好。”李瑛欣地看著李俅,欣然點頭道,“我不在,多虧長兄收養你們。生恩養恩都是恩,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如此。四郎,就按照你的本心吧,來,飲勝!”
李俅見父親直接推了一大斛來,登時苦笑不已。等到接過來閉上眼睛咕嘟咕嘟一口喝乾淨了,他看到滿堂那些還小的子侄輩們已經和平日一樣,各自找親近的說笑玩耍,他心裡一暖,隨即就收回了目,向李瑛和薛氏鄭重其事地問道:“阿爺,阿孃,事到如今,一切應該都已經很分明瞭。是杜大帥悄悄援手,我們一家人方纔能夠團聚。可現如今天子無道,我們今後應當如何,還請阿爺阿孃明示。”
見兒子們的目全都集中在自己上,李瑛長嘆一聲,最終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已經說過,從今往後,我不再是李唐宗室。天子無道,天下討之,和我再無半點關係。既然我已經見到了兒孫,完了今生最大的心願,我打算和五弟八弟一起,出海東渡,先去新羅,再去日本,一覽海外風。”
幾乎是下意識的,李便接口說道:“阿爺既然這麼說,我們也同去!”
燈火通明的廳堂之外,聽到這裡,杜士儀悄然轉,和羅盈相視一笑,隨即步履輕快地離開。等離開這宴客之地,他們站在漆黑的天穹之下,仰著滿天星,久久沒有出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羅盈方纔開口說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看人的眼,這次還是一樣。利字當頭,也不知道多人爲之顛倒迷醉,可這一家子竟然還能清醒地知道該如何抉擇,倒著實是異數。”
“救都救了,如果有人冥頑不靈,那頂多就是白費功夫,不得不殺人而已。更何況,每逢改朝換代,縱使殺盡宗室,也有的是前朝餘孽跳出來,多他們不多,他們不。”杜士儀隨口笑了笑,這才轉過來,和羅盈面對面而立,“長安城中局勢一旦真正失控,就是圖窮匕見之日。我這一走,也許今生今世,我們便很難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你想說王敗寇?要我說,你只會功,不會失敗,李璬登基,來不及惠民便陷鬥的泥沼,嫡系宗室快給他清洗得差不多了。如此一來,縱有反彈,也不可能真的威脅到你。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是太宗皇帝的原話,只可惜他的子孫後代早已經忘了。”羅盈說到這裡,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弟便在此恭祝賢兄,馬到功!”
“希承你吉言!”杜士儀長長吐出一口氣,對羅盈一點頭,旋即便大步往前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那夜之中。
羅盈卻一直看著那深沉如水的夜,隔了許久方纔轉離去,龍行虎步,昔日的小沙彌,雖已華年不再,卻早已是王者之姿。
也許今後,他和杜士儀的子孫不會如同他們倆這樣和睦,也許會忘了祖輩之間的義,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天下大勢,本就是分分合合,不由人心!
幽州薊北樓上,幾個子正在仰著同樣一片璀璨星空。王容挽著帶了孩子大老遠跑來探自己的兒杜仙蕙,正若有所思地聽兒指給自己看那些二十八宿之類的星星。杜仙蕙小時候當了多年冠,閒來沒事讀了很多天文觀星之書,這會兒說得頭頭是道,振振有詞。而羣星之下,崔五娘卻正在和固安公主討論者最沒有詩畫意的話題,也就是今年河北各州郡的收,與江南那邊的貿易來往。可不一會兒,杜仙蕙就過來拖了們過去。
“看,那顆就是紫薇帝星,是不是黯淡無?就算是照星象所說,這也是隕落之兆!”
“真要是星象就能看出人間帝位更迭來,那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固安公主笑著在杜仙蕙的額頭上彈了一指頭,這纔對王容和崔五娘說道,“想來這時候,儀王那幾個倖存的孫兒應該已經遍發檄文於州縣邊鎮。等到阿弟這次回來,一切差不多就要開始了!”
王容和崔五娘換了一個眼,想到崔家其他人已經悄然離開長安,杜仙蕙也帶著兒到了幽州,可長安那邊尚有杜麟和崔朋郎舅倆,兩人不免心中沉甸甸的。這時候,杜仙蕙嫌氣氛太沉鬱,遂岔開話題道:“今天師尊和阿姊怎麼沒來?我記得今天是師尊的生辰,一早還親手做了壽麪送過去。”
杜仙蕙問到玉真公主和玉奴,這薊北樓上反而更加沉默了。良久,王容方纔低聲嘆道:“換做是我,此時此刻也同樣會心結難解。”
幽州城一幽靜的別院中,玉真公主和玉奴師徒二人也在看著天上的羣星。們是世人眼中已經化一杯黃土的死人,泰陵的公主園中,有玉真公主的一席之地,而楊家的祖塋之中,也有楊氏玉環的墓碑墳塋。當們被杜士儀從雲州接到幽州的時候,最初還有些不敢在人前出現,可很快便發現,這天底下認識們的人,實在是太太了,畢竟,這是距離長安數千裡之遙的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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