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周衡甫主仆都愣了一下,攻玉去后廚幫襯?比天上下紅雨還人不敢相信。
然而他們眼睜睜看著方木匠一瘸一拐地跑遠,天上的雪一粒粒落下來,撒滿了庭院。方木匠進了后廚,然后不出一息的功夫,穿青長的周攻玉便走了出來。沒有錦華服的年輕人仿佛碧玉雕,原先那戾氣消散,反而越發的沉穩出眾了。
周攻玉剛走出來就看到了雪中站著的兩個人。大雪落在兩人的肩頭,很快就落白了一層。他們不知在看什麼,背著手,看得出神。等周攻玉靠近,親眼看到是周衡甫還是免不了詫異。
“祖父,你怎麼會過來?!”他雖然想過周家會來人,但是沒想到這個時期祖父會親自過來。
聽到靜的周衡甫轉過頭來,面容與周攻玉有幾分相像。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卻更加重了威嚴。他在看到周攻玉的瞬間,眼中某種的淡漠的緒稍稍化開,笑道:“來看看你。”
周攻玉自父母雙亡,雖說作為周家未來的繼承人他邊并不缺乏教導的人。但行事決策辨別是非的教導他更多的是祖父。但大家族歷來如此,即便是緣最近的祖孫倆,兩人并不似外界尋常祖孫倆那般親近。周攻玉對周衡甫尊敬大于孺慕,周衡甫能來他真的很驚訝。
短暫的意外緒閃過,周攻玉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邀請他們去書房坐坐。
今年七月之后,因為章老爺子祖孫倆時常來借住。怕家中屋子不夠,方老漢另外找人又加蓋了三間屋子。周攻玉單獨出來的兩間屋子,其中一間便設了書房。
“聽說你在后廚幫襯做年夜飯?”周衡甫點點頭,跟著他往東屋去。
周攻玉倒是沒覺得如何,他素來不盲聽君子遠庖廚的話。況且跟琳瑯一起忙碌,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樂趣:“嗯,琳瑯做年夜飯,我自然幫一下。”
東屋就在前院,離得很近。
祖孫倆都是人高馬大的形,高自然長,幾步就走到了。周攻玉領著周衡甫進屋坐,周影已經去后廚沏好了茶水。茶水是安琳瑯親手曬制的花茶,喝在里齒頰留香。周衡甫方才進來以后已經將四周打量過了,此時看著這花茶倒是覺得有趣:“琳瑯就是那個孩子?”
“嗯。”周老爺子喝花茶,玉哥兒被鄒大夫明令止不能飲茶,他喝的是安琳瑯單獨給他弄的蜂羊。
周老爺子尚未見到安琳瑯的人,只是從周影周劍他們口中聽到過一些。
心中對于這個姑娘還不敢妄斷,這次會親自過來。是實在好奇,在京中拖了許多年不愿意親連皇家公主都看不上的嫡長孫看中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
他端起茶杯淺淺了飲了一口,淡淡的花香在口腔中綻開。他頓了頓,點評道:“茶不錯。”
“琳瑯自制的,有清肺生津的作用。”周攻玉端起滾熱的羊喝了一口,羊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讓他渾鋒利的氣息都和起來。
周老爺子一邊的眉頭跳了一下,眼帶笑意地看向他:“這麼喜歡?”
周攻玉對安琳瑯時總忍不住,但外人,他八風不。
周老爺子看了半天沒能從周攻玉的臉上看出什麼,只能狀似無趣地喟嘆一聲。然后端著杯盞慢悠悠地喝起了茶。他不說話,對面的孫子也不開口。兩人就仿佛兩個萍水相逢的人拼桌一般,各自喝著各自的茶水。直到周衡甫的杯子空了,他才好似很興趣地瞥向周攻玉的杯子:“你喝的是什麼茶?”
“我不能飲茶。”周攻玉面淡淡的,但說出口的話卻莫名欠揍,“琳瑯單獨給煮的羊。”
周老爺子:“……看起來不錯。”
“嗯,”他又喝了一口,“為了我的口味,琳瑯煮甜口的。”
周老爺子牙疼地了:“……”這死小子真的是……
周攻玉:“……”
周老爺子:“……”
祖孫倆默默對視一眼,老爺子從袖籠里掏出一個紅木的方形木匣子。
啪嗒一聲放到桌面上,眼睛看向別的周攻玉果然扭過頭來,周老爺子勾了勾角:“東西給你帶過來了。這姑娘何時祖父見見?”
周攻玉木著臉手勾著木匣子拿過來,很自然地打開看了一眼,合上蓋子。
然后就塞進了自己的袖。
“雖說周家不需要聯姻來鞏固地位,但宗婦的品行還是十分重要的。”周老爺子一向不干涉周攻玉的決定,但偶爾有些事還是需要問清楚,“若是不能承擔起宗婦的責任,往后麻煩會很多。”
“這不需要祖父心。”
周攻玉放下杯盞緩緩一笑:“孫兒的后院不會有麻煩。沒有庶子庶,沒有侍妾通房,也不會有居心不良的親眷。婚以后,他們會統統離開周家大宅。”
周老爺子愣了一下,怔忪地看向他。
周攻玉還是那副八風不的沉穩模樣,從面上看,本猜不他的想法。他這個孫子的能力是周家幾十代里最出眾的,可能就是資質太高,心也與一般人不同。
行事果決,有條不紊,仿佛所有的事都游刃有余。天冷傲,年過二十三,馬上就要二十有四的人,至今孤一人。周衡甫很久以前以為他好男風,也暗示過只要不過火周家族老可以接。然而十來年堪稱油鹽不進的行事作風,讓周家人以至周家外部的人都明白這就是個天生清心寡的人。
現在清心寡的人開竅了,做出決定果決又怪異:“你覺得你的決定會被周家人接麼?”
“能接便接,不能接也得接。”
周老爺子沒有質疑他這個決定荒謬,也沒有質疑他決心的年意氣。只是定定地盯著周攻玉看了一會兒。許久才地笑道:“那個姑娘在做小年夜飯?”
周攻玉沒說話,周老爺子站起來:“那我趕得巧,去看看。”
他于是起,開了門出去。
門外的大雪還在撲簌簌地下著,方才在院子里劈柴的方老漢抱著一捆柴火往后屋的柴房一瘸一拐地走。在雪白的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院子雖然大,但鄉間清凈,一點靜聽得清楚。周衡甫聽得明白,后廚那邊十分熱鬧。他于是拍了拍肩上的積雪,大步走了過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里面貓著一群人。除了在煙火中忙碌的年輕姑娘和老婦人,還有一個一看就很眼的人。周老爺子愣了一下,是真笑起來:“章胡誠,你怎麼會在此?”
這大名一出來,正捧著剛出鍋的送灶粑粑啃的章老爺子抬起頭來,眉頭皺得老:“誰?”
周老爺子拍拍肩上的雪進去,高大的材遮住了門口的,后廚瞬間暗下來。一屋子人扭過頭去,就看到一個頭發銀白的人逆擋在門口,他目先是在吃的胡子上都是油的章老爺子和半點不見外的章家孫子臉上略過,落到了從灶臺邊轉過來的姑娘上。
這姑娘一雙秋水也似的桃花眼,雪香腮,一頭烏黑的頭發隨意地挽著。好一個清水出芙蓉。此時看到他進來眉頭微微蹙起,指著一旁的椅子:“進來烤火就坐旁邊去,擋了。”
大半輩子被人供著的周衡甫七十年來第一次遇上這麼跟他說話的小丫頭,都愣住了。
“老爺子,你挪個位置。”安琳瑯指著還在啃粑粑的章老爺子,讓他屁挪個地兒,“要不是冬日里實在冷,真的把你們全趕出去!礙手礙腳的占地方!”
周老爺子愣愣地一屁在章老爺子邊坐下,手里被塞了個燙死人油乎乎的粑粑,表都有些傻。
章老爺子這會兒也認出來,雖說他已經退出朝堂二十年,但這周衡甫這張臉還是記得的。兩人也算是同齡人,年輕時候也是互相看不對眼的。章老爺子胳膊搗了搗傻不愣登的新來者,很老道地慫恿道:“這玩意兒別看是鄉間小食,好吃的,你快嘗口看看!”
旁邊章謹彥吃著送灶粑粑有些尷尬,但自家祖父都這樣了,他便也厚著臉皮繼續吃。
周衡甫被他連搗了幾下胳膊,疑地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下去,滿的餡兒。細膩和有彈的米面皮在包裹著又酸又鮮的湯,一口下去還有。周家家主這輩子是沒有吃過酸菜這種東西的,第一次吃,有點被這開胃的味道給驚艷。因為很燙,他快速地嚼了幾下就吞下去,回過神來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安琳瑯:“???”
章老爺子瞥了他一眼,轉頭又問安琳瑯要了一個,一口下去:“味道不錯吧?”
“不錯,”周老爺子笑瞇了眼睛,不知是說送灶粑粑還是安琳瑯,連連地點頭,“確實還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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