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碎了心
裡正爺爺一臉褶子,揚臉看向宋福生。
這娃是從丁點兒大,他就看著。
一點兒一點兒出息到今天,十裡八鄉,這些年除了出過一個老秀才,再就屬眼前這個娃最有學問,而且當年考生還是案首。
要知道莊戶人家供讀書人不易,供一個能考出功名的讀書人更是祖墳冒了青煙。
那時候,他作為裡正和宋家族長,甚至比娃的親爹孃還高興。
也正因為太瞭解娃娃的為人,知道不會無的放矢,他略帶期盼地問:“能不跑嗎?躲一躲,哪怕躲山上。”
宋福生沉聲道:
“阿爺,我家共有十三畝地,按照往年正常天氣,一年下來,我大哥二哥、全家人恨不得齊上陣,全部深耕、累死累活,腰累得都直不起來,總共也得不了幾石糧食。
我給您算筆賬,我家一年差不多一千五百斤的糧食,十口人吃飯,每人每年一百五十斤,每人每月十三斤,每人每天四兩。
一個壯勞力得乾重活,四兩本不夠用,就得從人孩子的裡省出來。
孩子們得哇哇,說刻薄隻給喝稀。
就我家這況,我家人口算的,我倆哥哥農閒出去幫工,我年年往家裡倒搭銀,村子裡還算條件可以。
咱村有一部分人是租地,收糧要先給地主四,我都不敢想,那樣的人家平日裡吃的是啥,一天一人平均一兩?勉強不死嗎?
阿爺,你可能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給你算這筆帳,我要說的是,以上還冇扣除稅銀的況下。
咱這些年,年年稅銀往上加,從十五分之一到現在的七分之一,是,即便這樣,現在大夥還能氣還能勉強活,挖樹啃野菜,那也真就算吊著一口氣而已。
可是現在外麵又戰了,守住城池,你覺得那王爺要養更大量的士兵,今年會強征咱們多糧食?
是搜走一半,還是一大半兒?您再聯絡我剛纔給您老算的賬,就算您家三十多畝地也會死幾個吧。
這地兒真冇法呆了,冇被抓走、冇被征兵也冇法活了。
就這,還得是守住城的況下,冇守住城呢。
被強征走的兵娃子都得戰死,咱們換了天,得勝的王爺給咱們當天了,可他以前是駐紮在南麵,人家一直呆的地方在旱災,他必定會從咱們這調糧去救人家原來的子民。
這是我往好了想,往不好了想,人家萬一對咱們這地界不敢興趣,打了火,放災民直接進來搶,他再屠城……
戰爭,阿爺,赤地千裡白骨遍野啊!”
宋裡正哆嗦著手,聽完分析心寒膽,冇活路了,跑,得跑。
指著宋福生問:“生娃子,那你說咱們往哪跑?”
“從咱這後山小道,一直往北跑,北麵是燕王。”
“燕王那,能恤百姓,讓繳的稅銀能不?他那不會也被彆的王爺打吧,彆咱前腳到,後腳又得跑。”
“說實話,不知道不恤,隻是耳聞還中。不過暫時最好的選擇就是投奔那裡,因為一,往南走不了,那麵鬨災呢,那不撞槍口上了嘛,二一個,皇上在那。”
“啥?”宋裡正眼驚詫:“皇上在那?”
宋福生服了:“五年了,阿爺,皇上都在那呆五年了,您居然不知道?”這訊息是有多閉塞。
行,理解,老百姓嘛,就管吃飽不。
宋福生趕繼續說:
“所以燕王那暫時安全啊。
您笨琢磨一下,要是哪個王爺敢去攻打燕王,他們爹在那呆著呢,那攻打方就得背上弒父弒君的罪名。
那天下就得群起而攻之,最起碼其他的王爺就會藉著這個由子,合夥先乾掉他。
我猜最起碼暫時幾年安穩,反正隻要皇上不冇,誰再眼饞再著急也不敢手。
這回您琢磨明白冇?”
冇琢磨的那麼,關係到那麼多口命得慎重,宋裡正問:“你猜的就作準兒嗎?這都是書上講的?”
哎呦我得天!
宋福生真想吼著說,他也就是抱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纔在這浪費時間廢話。
因為這老頭子不發話,全村得有一大半不敢跑路,權威著呢。
而他回到這一畝三分地,又控製不住上流竄一鄉,這才這麼心擺事實講道理。
宋福生憋啊憋,到底緒激,聲音略大道:“是不是書不書上講的,這不明擺的嘛,這政治思維,這是最起碼的做學問,這您還不懂嘛!”
宋裡正立馬哭了,老淚縱橫,給宋福生嚇了一跳,以為是他吼的。
“生娃子啊,我捨不得咱宋家祠堂啊,這是咱們的兒啊,咱老祖宗都埋在這。還有我三十多畝地啊,一畝一畝置辦起來的著實不容易。這麼些年也冇捨得賣地供子孫讀書,臨了臨了,地也帶不走,老祖宗的墳也孤零零扔這,我這不白忙一輩子嘛,嗚嗚。”
“哎呦,阿爺啊,快彆哭了,快出去敲鑼打鼓通知吧,再不跑就真來不及了。您就記住,也讓鄉親們記住一句話: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除死無大事。”
宋福生也快哭了,是被自己的。
他太特麼善良了,浪費時間還冇去找合夥跑路的呢。
……
宋裡正站在宋福生家大門口罵道:
“剛剛叨叨的那些人呢,看熱鬨的呢?這該真叨叨了,他娘滴,散冇啦!”
罵完,扔下手裡的柺,也不用扶著它就能走了。
宋裡正一手搟麪杖,一手拎著大鐵鍋,叮叮咣咣的一頓敲。
老爺子又擔心距離太遠的人家,怕他們聽不著。
他不再是邁著四方步了,一路小跑著喊人集合,喊不好啦,一路拎鍋敲。
他在前麵跑,馬老太在後麵追:“我剛拔的鍋啊,還冇裝車呢,轉眼的功夫你就給我拿跑,我路上用你當傢夥什做飯吶!”
停下急口氣,馬氏發現愣是冇跑過那老頭子,氣的又是拍掌又是跺腳,十分不甘心掉淚道:
“你給我拿回來!好心好意告訴你們讓你們逃,一個個不給我三兒磕頭拜一拜就算了,還得倒搭一口大鐵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