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三日畢,程止立刻投熱火朝天的災后復建工作。因為桑氏上有傷,除了與縣城眾大族*屏蔽的關鍵字*周旋討糧,其余許多輔助工作便老實不客氣的派給了親親好侄。
商讀書時曾聽過一句話,直到新中國建立之前,我國歷代王朝對地方的管控最多只能到縣一級,縣以下單位的地方統治基本依靠宗族士紳等土著勢力。
穿來之前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會沒法管控呢,村里有村委會和村支書,鎮上有鎮長書記和各級機關,到了縣里那更是公檢法各類輔助辦事整套齊全,收稅抓賭掃|黃打|黑人口統計一條龍,簡直指哪打哪,隨傳隨到。
但是現在,商全明白了。
縣也算是個不小的縣了,常住人口萬戶上下,配備縣令一名,秩比千石(不足一千石),縣丞一名(程止),秩從四百石至六百石不等,掌民政稅收戶口統計等工作,另秩二三百石的縣尉兩名,掌管治安。
也就是說,這樣大一個縣城,好幾萬的人口,國家編制的員才只有四個!四個!其余輔助人員都由員自行配備。
所以——
老程縣令養著四五個幕僚,另從家族帶來的家將兵丁,太平時寫寫奏折和文書,有人鬧事時可以抓人來打板子。
小程縣丞養了兩三個門客,還有兄長源源不斷送來經百戰的家將護衛。
就是兩名地頭蛇縣尉也各有一班小兄弟跟隨,平日里在街口集市和各商鋪間吆五喝六,維持秩序。
本來商想問‘要是上任的縣令縣丞沒錢沒人怎麼辦’,后來想想這個問題太*屏蔽的關鍵字*,此時又不是科舉制,可以做到‘朝為田舍郎,暮為天子臣’。如今多是由朝堂和名士推舉為或諭旨征召。簡單來說,能來當的,無論是否世家出,基本是有背景的人。
以袁慎為例,他就符合以上所有條件——他爹是州牧,響當當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推舉自己優秀的兒子朝為;他的n位老師不是當世大儒就是國子監大佬,也能引薦得意弟子出仕。但他走了第三條路,18歲在論經大典上一鳴驚人,被皇帝親自征召授。
當然,也有曲線救國的例外。
如一,隔壁公孫師兄下屬的那位縣丞就是來自尋常農家,但他自小聰敏不凡,被當地鄉里夫子看中,收門下還薦國子監。
如二,眼下東郡的郡丞本來自市井小販之家,但他在世中覓得商機,靠販賣馬匹積攢了大筆財帛,據說還幫本朝幾位大將在戰時籌措過糧草。憑此,他戰后捐了個不大不小的職位過過癮,也算耀門楣。這回他的頂頭上司作,他當面應的天花墜,還口口聲聲要為大業捐贈全部家產,然后扭頭就向皇帝投了誠。
——商忍不住為這位郡丞翹起了大腳趾,人才呀!
商本來覺得這種任模式不利于底層人才上行,但看看手中沉重的竹簡又覺得這想法多余,一個連紙張尚未開發普及的社會,無法以廉價模式流通知識,無法開啟民智又何來大規模底層人才上行——這才是現實。
比如現在站在西城角落的醫廬中,兼作收容所&粥棚,小吏來問:
前日送來三十斛陳米,昨日送來四十斛雜豆,一口大鍋要兩斛米,每口鍋每日可配給二十人份口糧,以三份陳米一份雜豆熬濃豆粥,外面有一千二百余人,今日至還需小程大人送來大約多陳米多雜豆?
那邊廂,程止派來幫忙的門客還沒擺好算籌呢,商拿著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方程式就算出來了,把那小吏驚的合不攏。
商也被嚇一跳,明明記得只要不涉及高數及以上級別,桑氏心算比自己套公式筆算,速度和結果都差不了多。那門客還算是文化人,至于棚中其余民眾本不知道商他們在說什麼,有些蠻荒未開的甚至連基本數數都不會,更別說加減乘除了。
商忽然發現自己需要努力制貪,因為欺騙這些農戶獵戶實在太容易啦,收皮貨糧食時稍微在數字上做些手腳,簡直無本萬利!——用力拍死涼薄老爹傳給自己的商基因,商板著臉埋頭工作,堅定的趕走這些邪惡的想法。
因為虎賁軍來的及時,那悍匪能作案的時間其實只有短短半日,哪怕加班加點的|擄掠,對人口和經濟的破壞依舊有限。
如今這棚里的一千二百余人屬于倒霉的重災戶,不但房屋被焚毀,家人*屏蔽的關鍵字*害致殘,財糧食也被搶掠一空。便是有親戚家可供容,上的傷病卻要靡費許多。是以,程止特意設了此醫廬,將鄉里禍害的民眾收容進來治病療傷,待復原再回鄉。
商:果然古往今來看病都很燒錢。
本來桑氏不商來這種地方,但商覺得整日陪著老程縣令家的孤守靈,心低落,還不如出來搞搞紅十字運,何況外傷又不會傳染。
桑氏想來尊重的意見,便只好答應了。
此時的醫療水平還十分糙,對待外傷多是三板斧,清洗—刮腐—上藥,就完了。最多加上一道技含量頗高的合,而且是用麻線活生生穿進里,看的商心肝發。抗生素什麼的不要想了,最高級的治療居然是讓巫士在一旁跳大神唱咒歌!
本來商想將這幫迷信份子統統趕出去順便打上一頓,但看這麼一通裝神弄鬼后,居然有不傷患鼓起了求生的勇氣——于是,無神論者程小娘子客客氣氣的請眾神每隔幾日來表演一段,酬金好說。時間一長,縣里居然傳起了敬仰天地恭敬神靈的好名聲。
醫廬里收容的都是在這次兵中遭災的人,自然沒什麼好氣氛,人人都有一肚子悲慘的故事,若是換尋常小娘估計一天要哭幾十次,也就商這樣涼薄心之人才hold住。
將流出來的肚腸塞回去,頂著震天嚎將肚皮補起來,將零丁掛著皮的殘肢切去,沒有麻藥只能忍著,在燒黑紅的焦爛皮上敷上藥油……
面對著從整座縣城召集來的醫士學徒和幫手,商面無表的站在當中指揮。每日調集糧食藥清水,登記死去和傷愈離開的人名和籍貫,調配人手看護傷患,安排作息班時刻表,仔細統計支出收避免產生浪費和貪污。
程止原本只想讓侄應急頂幾日,待他從修繕城防中|出手來就另派可靠之人來管理醫廬,誰知商據理力爭堅不肯退。
這些日子來,幾乎天不亮就起從縣衙趕往醫廬,天沉暮才回去,每日工作至十五個小時;有時忙急了就在醫廬堂湊合著趴一夜,反正旁有可換的侍衛和武婢看守。
若說起初只是為了避開滿目縞素的縣衙去外面避難,到后來卻仿佛有一莫名焦灼躁戾的力量在后面撐著,催促著日復一日堅持下去。
醫廬第五日——
面對一群群或痛哭流涕或心如死灰的傷患,商已能夠冷漠的應對如流:
“哭,哭有什麼用,有這力氣趕咬住醫士手里的木頭,住正骨啊!”
“別了,不就是被欺負了嘛。啊,欺負了好幾次,一次和幾次有甚區別。你未婚夫婿在外頭等兩天了,等你好了回去親呢。你若是不好,回頭我給他做另找新婦了啊!”
“你父兄是被剁去四肢活活疼死的?吾甚哀哉。不過你若*屏蔽的關鍵字*,家里那麼多田地都得給別人了,你還是趕痊愈討個媳婦生上一二三四五,把你父親兄弟的日子都活回來才是。”
“什麼,你母親姊妹都被活活凌|辱致死?那幸虧你是個男的,賊匪又是直的,不然你的花要變向日葵了。”——這句是腹誹。
醫廬第十日——
商寫下‘本日傷愈十二人,已歸;傷故三十一人,移出廬外’時,深刻覺得比起開發紙張傳播知識,眼下最要的還是發展醫療。
靠如今這幾下子,哪怕盡量改善衛生條件,煮洗裹布,吃睡清潔,保證室溫度,最終依舊得看各人的素質,能熬過去的就熬過去,熬不過去的就拉去城外。
可畢竟不是人人都有凌不疑那子狠忍的勁頭和強健魄,到這日為止,最初那一千二百余人已只剩下兩三百了。離去的人中有三分之一已亡魂,尸首或被家人領回去安葬,或燒骨灰撒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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