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英背書一般地說:“當日,寧王監國,權傾朝野,著先帝寫下立太子詔書。先帝清醒時悔不當初,才有了第二封詔。先帝駕崩後,寧王登基,奴才若此時把詔拿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李潺臉上恢復了,問:“那封詔現下在何?”
“奴才逃出宮前,將詔藏在了勤政殿匾額之後。”
謝敏對著匾額一抬手,掌風之下,匾額震了一震,一封封存的詔書掉了下來,被謝敏穩穩接在手中。謝敏過目後,神凝重道:“這確實是先帝的筆跡和大印。”
崔斂猛地轉向奚容:“這怎麼可能!”
“呵……”奚容面目猙獰地笑了起來,“林太醫是早就預料到了今日,所以才事先偽造了一份先帝的詔麼?”
“放你的屁!”吳戰痛罵道,“連謝大人都說這份詔是先帝親手所寫,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蕭玠雙一,險些坐倒。奚容出手扶住了他。“莫非,你們所謂的先帝的詔就是立六皇子為儲?”奚容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先帝何其英明神武,如何會把大瑜的江山給一個心智不全的皇子?”
謝敏搖了搖頭:“詔書上說,先太子蕭琤乃繼承大統唯一人選,斷不可廢。”
李潺立刻道:“先太子的母妃陳氏曾犯下禍宮闈,欺君犯上的大罪,而先帝只是將廢冷宮,沒有將先太子牽連進去,可見先帝對先太子寄予厚。先帝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廢太子的意思,怎會突然說廢就廢,其中必有。”
一涼意攀上心頭,奚容退後幾步,低聲道:“還沒結束。”
蕭玠哭著拉住他:“阿容……”
奚容猛地甩開蕭玠的手,指著林清羽道:“恆親王,謝敏,你們還愣著作甚?是信了他的話嗎?先帝病重時,太后和林清羽待在他邊的時間不知比皇上多多倍,他們才是先帝寫詔的那個!”
“要手?那趕的,別廢話了。”吳戰拳掌道,“不讓本將軍去西北打西夏蠻子,本將軍都快憋死了。九王爺,你的兵是從哪來的來著,經不經打啊。”
恆親王回頭一看。烏一片的鐵騎營和林軍已經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人數至是他們的三倍,且是以逸待勞,他們斷無勝算。
到這個地步,事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恆親王清清嗓子,道:“本王是先帝的親兄弟,當然要以先帝願為先——奚容,蕭玠你們二人迫害儲君在先,謀反篡位在後,簡直罪不容誅!”
奚容的手緩緩垂下,雙眼空,臉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吳戰嘖嘖搖頭:“這臉變得比天還快。”
蕭玠抓著奚容的手臂,哽咽道:“阿容,阿容你說句話啊……”
“還有什麼可說的。”奚容麻木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阿玠,我們輸了。”
“啊?這不打了嗎?”吳戰惋惜道,“白興了。”
蕭玠茫茫然道:“輸了?輸了會怎麼樣……會死嗎?我不要……”他衝到林清羽面前,想去抓林清羽的服,可一對上林清羽的視線,手怎麼都不敢出去:“林太醫,不要殺阿容,求求你……不要……”
林清羽緩緩啟:“你求我?”
蕭玠點頭如蒜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倘若因為這批糧草無法送達,誤了軍機,使得我軍戰敗西夏。”林清羽嗓音微,“你覺得,西夏會饒那些戰敗的將士一命麼。”
蕭玠驀然僵住。吳戰歎道:“糧草啊糧草,再厲害的將軍沒有糧草也打不了仗啊。”
“我現在不殺他。”林清羽道,“我要留他一條命,待西北大軍凱旋時,斬首祭天。”
蕭玠瞪大眼睛,不住地搖頭:“不要,不要……”
林清羽走到奚容側,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給過你選擇。我也說過,若你們不肯聽話,我便讓旁人取而代之。我不是在開玩笑。”
奚容直視前方:“我若不手,等顧扶洲回來,照樣會丟了命。我不後悔。”
林清羽淡道:“未必。”
奚容輕嗤一聲,顯然不信林清羽所言。他最後看了眼淚流滿面的蕭玠,輕聲道:“留他一條命,他什麼都不懂。”
林清羽不置可否,一揚手,兩個林軍走上前,將奚容帶了下去。
蕭玠心中大慟,不顧一切地追上:“阿容!”
吳戰擋住他的去路,問林清羽:“林太醫,皇……他怎麼辦。”
林清羽道:“皇上累了,扶他回寢宮休息。”
謝敏皺起眉:“先帝詔雖是保先太子儲位,但先太子早已病逝。”
“謝大人說得對。”恆親王一副公平公正的口吻,“先帝那一脈,已無人可繼承大統,總不能讓謀反篡位的蕭玠繼續坐這個皇位。按照大瑜的祖宗規矩,那只能從宗室裡過繼了。”
林清羽道:“九王爺是忘了淮王麼。”
“開什麼玩笑!淮王心智不全,如同三歲小兒一般,如何能做一國國君?”
“至,淮王不會自作聰明。而且,他未必沒有治愈的可能。”林清羽話鋒一轉,道,“西北正在要關頭,今日之事不可宣揚。諸位都是朝中棟梁,其中利害,應當比下清楚。”
這日之後,初熹帝稱病不朝,改天子朱批為閣藍批,由閣主理朝政。另外,丞相崔斂言明致仕之意,皇帝準奏後,他帶著一家人遠遠離開了京城。恆親王也被譴回封地,非詔不得京。
江南那批糧草乃林清羽和李潺耗盡心籌得,本可以讓西北大軍支撐許久,如今只剩下兩。李潺已經十萬火急地從北方調糧,卻遭遇了大雪封路,原本七八日的路程,生生要拖到半月,也不知能不能趕得及。
鏟除異己之後,本該是稍可松懈之時,林清羽心口卻總是縈繞著一層難以言喻的恐懼,一連幾天深夜夢魘。
夢中,他回到了南安侯府,站在藍風閣的庭院中,撐著一把絳紅的傘,腳下是茫茫一片雪地。他看到了那把悉的椅,椅上著紅的陸晚丞垂著腦袋,安然沉睡。
他赤腳踩在雪地上,拖著嫁的擺,一步步走向陸晚丞,用傘擋住下落的雪花。
此時,陸晚丞赫然變了顧扶洲的臉。他拚命地出手,傘跌在雪地裡,卻如何都夠不到眼前人。
林清羽驚坐而起。守夜的歡瞳聽見靜,忙掌了燈過來:“爺?”
林清羽一陣恍惚,抬手了眼角,到了些許潤。“外面……下雪了?”
“是啊,都快下一整夜了。”歡瞳憂心忡忡道,“爺,您沒事吧?”
林清羽緩緩垂下眼簾:“沒事。”
他已有半月,未曾收到顧扶洲的家書。
相別一載,多深也只剩孤影徘徊,相見唯在夢魂之中。
可現在,他竟是連做夢都不敢了。
臘月過後,西北風雪更甚京城,所耗糧草日益增多,沈淮識拚死護下的兩糧草也只是杯水車薪。
為求軍心穩定,顧扶洲瞞下了糧草被劫一事。除了他和沈淮識,只有武攸遠和史沛知道軍中糧草短缺的現狀。那日,沈淮識以一敵百,帶著兩糧草困,回到軍中時已負重傷,幸得胡吉妙手回春,才撿回了一條命。顧扶洲本想送沈淮識去安全之地靜養,卻被沈淮識無拒絕。
“林太醫讓我跟隨將軍左右,護將軍周全。”
顧扶洲笑道:“你怎麼那麼聽我夫人的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沈淮識忙道:“我不是,我沒有!將軍乃國之棟梁,在下欽佩已久。就算沒有林太醫的叮囑,我也願為將軍效力。”
見沈淮識慌得恨不得跳起來自證清白,顧扶洲將其按回床上:“開個玩笑,放輕松。不過,就算你喜歡他我也不介意。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
隻喜歡我一個。
顧扶洲輕笑一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如你先去安全的地方養好,再回來不遲。”
沈淮識搖搖頭:“我想留在西北養傷。”
“西北有什麼好的。風刮起來像刀子,吹在臉上一日能老十歲。”
沈淮識沉默許久,道:“我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如浮萍,命如草芥。只有在西北,我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看到一個個戰死的兄弟,無辜枉死的百姓,我才發現過去種種——靜淳也好,蕭琤也罷,不過都是過眼雲煙,須臾之夢。”
突如其來的真心話時間讓顧扶洲挑了挑眉。沈淮識在西北待了一年,從未提起過往之事,他也沒有問起過。最讓他意外的是,沈淮識竟能如此平靜地提到蕭琤的名字,便是他漂亮夫人在場,恐怕也會被驚訝到。
“既然你都提到蕭琤了,我有一個問題,還想問你的。”
沈淮識道:“將軍請問。”
顧扶洲問:“當日我夫人送你的假死藥,你可用過?”
沈淮識微微一笑,但笑不語。
顧扶洲沒有追問,只是歎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你要留便留,我上攸遠史沛,我們一起想想接下來怎麼辦。”說著,拍了拍沈淮識的肩膀,開營帳,走進風雪中。
沈淮識低頭著自己被顧扶洲拍過的肩膀。
和顧扶洲說話,是一件極其舒服的事。他似乎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能笑著把深陷泥沼的人拉回現世。就像那日,他負重傷回來,武攸遠和史沛得知糧草被劫,一個怒不可遏,揚言要單槍匹馬闖敵營把糧草搶回來,一個灰心失,意志消沉。只有顧扶洲在良久的沉寂後,用他慣常的懶散語氣說:“差不多得了,事都發生了,再氣有什麼用。憤怒,只會讓我們喪失理智。都別拉著一張臉了。這樣,我給你們拉個奚琴,等你們冷靜下來再談正事。”
此世之中,也只有顧扶洲這樣的人,能和林太醫相知相許,共度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都是二壯的視角了~
14w營養的加更還上了,還是欠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