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道:“此次還需謝那兩位自願下去幫忙的小神,還有明殿的小裴將軍。真是不知該如何謝。”
靈文道:“既是老裴一段孽緣惹下的禍,自然是得小裴去收拾。他收拾慣了,倒是用不著謝。殿下回頭若是得了空,麻煩進一下通靈陣,大家還要集議此次之事。”
謝憐也有許多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靈文殿,繞來繞去,找了一座小石橋。石橋過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極,能看到雲霧之氣在水底下流,甚至能過流水與雲霧,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脈與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鎮。他心道:“這是個好地方。”便在橋頭坐下,默念口令,進了陣。
一進去,上天庭的通靈陣竟是十分難得的熱鬧,眾多聲音在陣裡飛來喝去,一片。首先聽到的便是風信的罵聲:“!你們挑好了鎮在哪座山下沒有?!那鬼宣姬是個瘋子,無論問什麼,一律吵著要見裴將軍,本不肯待青鬼戚容在哪裡!”
小裴將軍則道:“宣姬將軍一向倔強激烈。”
風信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火大:“小裴將軍,你們裴將軍回來沒有?趕讓見一面,問出來青鬼戚容的下落就趕把弄走!”
風信是最不慣對付人的,竟是讓他來幹這問訊的活兒,謝憐不微覺同。小裴將軍道:“見了也沒用,見了更瘋。”
有一個聲音道:“又是倒掛林……戚容的品味果真是一向都如此低下,令人不快。”
“連他們鬼界都嫌棄他品位低下,可見是真的非常品位低下了。”
各位神流毫無間隙,可見彼此之間都非常稔。作為一個在八百年前就飛升過的新人,謝憐本該默默伏地不語,但聽了半天,他還是忍不住了一句,道:“諸位,那與君山裡的倒掛林是怎麼回事?青鬼戚容也在那附近嗎?”
因為他不常在通靈陣說話,聲音陌生,神們不知要不要接話,第一個回答他的竟是風信。他道:“青鬼戚容不在與君山。但是,那倒掛林是鬼宣姬在按照他的要求,給他上供。”
謝憐道:“宣姬是青鬼的下屬?”
小裴將軍道:“正是。宣姬將軍死去已有幾百年,之前雖有怨念,但一直無力興風作,直到百多年前被青鬼戚容相中,對十分欣賞,收編做了下屬,這才法力大增。”
他這話其實意思就是,鬼宣姬作,怨不得裴將軍,因為本來也沒這麼大本事。要怨就怨青鬼戚容,是他收了宣姬,才讓有能力出來害人。諸位神原本心裡都覺得這事兒其實就是裴將軍自己造的孽,只是都沒明說,竟是被他覺察了出來,如此不輕不重卻恰到好地這麼提醒了一句,當下言語之間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謝憐又道:“那與君山裡徹查過了嗎?應該還有一只靈的。”
這次,慕的聲音冒了出來,不冷不熱地道:“靈?什麼靈?”
謝憐心想,大概是扶搖沒跟他說個中細節,說不定連出來幫忙都是瞞著他的,也不提扶搖,免得給他添麻煩,道:“我在轎子上時曾聽到一個小兒的嬉笑聲,以謠出聲提示。當時我邊還有兩個武神殿的小武,都沒有覺察,想來這靈法力也很是了得。”
慕道:“與君山沒有查到任何靈。”
謝憐心中奇怪,該不會那靈還是特地來提醒他的?想到這裡,他忽然記起他惦記了一路的一件事,問道:“說起來,這次我在與君山裡,遇到了一個能驅使銀蝶的年。諸位可知,這年是什麼人?”
通靈陣原本吵吵吼吼忙得飛起,他這句一出來,卻是忽然之間一片寂靜。
這種反應,謝憐早就料到了。他很有耐心地等著。半晌,靈文才問道:“太子殿下,你剛才說什麼?”
慕冷冷地道:“他剛剛說,他遇到了花城。”
終於得知那紅年的名字,謝憐莫名心不錯,笑道:“原來他做花城?嗯,這名字倒是適合他的。”
聽他如此語氣如此言語,通靈陣諸位神仿佛都有些無語。片刻,靈文輕咳一聲,道:“這……太子殿下,你可聽過,所謂的四大害?”
謝憐心想:“慚愧,我只知道四名景。”
所謂的四名景,乃是上天庭中四位神飛升之前的四個談佳話——君傾酒,太子悅神。將軍折劍,公主自刎。這其中,“太子悅神”,說的便是仙樂太子神武道驚鴻一瞥了。能躋四景,並不一定是那位神法力最強,只是因為他們這傳說傳得最廣,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對外界這種消息,謝憐一向反應遲緩,說是孤陋寡聞也可,只是畢竟為其中一景,他這才稍有了解。這“四大害”,大抵是很後來才新流行的一個說法了,謝憐卻是未曾有所耳聞。既然用了“害”字,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道:“慚愧,沒聽過。敢問是哪四大害?”
慕涼涼地道:“太子殿下在人間磨礪數百年,竟然如此消息閉塞,真是教人好奇,你在下面時到底都在做什麼啊。”
那自然是吃飯睡覺賣藝收破爛了。謝憐笑道:“做人麼,要忙活的事是很多的,也很複雜的。不比做神容易。”
靈文道:“這四大害麼,殿下請記好,乃是‘黑水沉舟,青燈夜遊。白禍世,雨探花。’指的,是上天庭和中天庭都非常頭疼的四個鬼界的混世魔王。”
人,往上走,神;往下走,為鬼。
諸天仙神開辟了天界作為居所,把自己與人界割裂開來,居高臨下俯瞰凡世,淩駕眾生之上。而所謂的鬼界,卻還沒有和人間分離開來。妖魔鬼怪們和人們用同一片土地,有的潛伏於黑暗中,有的偽裝人類,混雜在人群,遊在人間。
靈文繼續道:“黑水沉舟,說的是一只大水鬼。他雖然已至絕境,但很出來惹事,非常低調,本沒幾個人見過,暫且不管。
“青燈夜遊,指的便是我們那位品位低下、好倒掛林的青鬼戚容。不過,他是這四害裡唯一一個非絕境的,為什麼他會在這裡面?可能是因為他常年惹事,很是煩人,也可能僅僅只是因為加他一個湊足四個比較好記,也不提。
“白禍世,這一位,太子殿下你應該比較悉。他有一個名字,做白無相。”
坐在石橋頭的謝憐,聽到這個名字,忽然覺到一陣從心髒傳向四肢百骸的痛,手背微微發起抖來,無意識握了拳。
他自然是悉的。
都道“絕”一出世,可禍國世。而這位白無相一出世,滅的第一個國,就是仙樂國。
謝憐默然不語。靈文又道:“不過,白無相已經被滅了。也不提。就算他還存於世上,如今只怕也不到他來占風頭了。
“太子殿下,你在與君山所見的那銀蝶,又死靈蝶。它的主人,就是這四位裡面的最後一位,也是當今天界最不想招惹的一位,‘雨探花’,花城。”
天界之中,當得起“大名鼎鼎”的,當屬神武大帝和仙樂太子。雖然這兩者意義是完全相反的,但如雷貫耳的程度基本上差不多。而在鬼界,要挑一位在“大名鼎鼎”上與他們旗鼓相當的,花城以外,再無第二。
若你想了解一位神,出門在路上走走,找到一間神廟進去,看看神像穿什麼服,掌什麼法,大概就能了解一些。若是想了解更多,聽聽那口口相傳的神話故事、演義傳奇,神們為人時是什麼份、做過些什麼事,差不多都已被挖得一清二楚。而妖魔鬼怪則不然,它們為人時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現在又長什麼樣,幾乎都是謎團。
花城這個名字,肯定是假的,相貌也肯定是假的。因為傳聞中的他,有時是個喜怒無常的乖戾年,有時是個溫的翩翩男子,有時是個蛇蠍心腸的豔麗鬼,說是什麼樣的都有。關於他本尊,唯一確信的只有他一紅,常隨雨腥風出現,銀蝶追逐在他襟和袖間。
至於他的出,更是有無數個版本。有人說他是個畸形兒,天生沒有一只右眼,所以從小飽嘗欺淩,憎恨人世;有人說他是一名年將士,為故國戰死,亡魂心有不甘;也有人說他是個因心之人逝去而痛苦的癡人;還有人說他是個怪。最離奇的版本,據說——只是據說。據說,花城其實是一位飛升了的神。只是,他飛升之後,自己跳了下去,墮落為鬼了。不過,這只是一個流傳不怎麼廣的的傳說而已,真假不知,信的也不多。話說回來,就算是真的,那也得是假的。因為這世上居然有人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寧可跳下去做鬼,這對天界而言實在是太丟臉了。總而言之,越是眾說紛紜,越是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