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白人項上無首,穿囚服,每個人都抱著一顆頭顱,似乎是一群被斬首的囚犯。他們朝牛車慢慢走來,臂彎裡的頭顱還在兀自呶呶不休。
謝憐低聲囑咐另外兩人,道:“待會兒他們走近的時候,都千萬別出聲。”
三郎歪頭問道:“這位哥哥,你竟還是一位奇人異士呢。”
他語氣饒有興趣,謝憐道:“奇人異士說不上,略會一點。他們現在看不到我們,待會兒走近就難說了。”
那趕車的老大爺看到白綾自飛已是目瞪口呆,再看到無頭人行簡直要嚇得白眼翻,連連大驚搖頭:“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道長怎麼辦?!”
“……”謝憐道,“那,也有辦法。得罪了。”說完飛速在他背後一點,那老大爺登時歪在車上,昏睡過去,謝憐輕輕接住他放平在牛車上,自己坐上駕車位,忽覺後有異,回頭一看眼,見那年也跟著坐到了他後,便道:“你沒事吧?”
三郎一手支著下頷,道:“有事啊。我害怕。”
雖說並沒從他聲音裡聽出半分害怕,謝憐還是安道:“不用害怕。你在我後,不會有東西傷得到你。”
那年笑笑,不說話。謝憐忽然發現,他竟是在盯著自己看。須臾,終於反應過來,這年盯的,是他頸項之間的咒枷。
這咒枷猶如一個黑項圈套在人脖子上,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謝憐輕輕拉了拉領。雖然並不能遮掩什麼。
天已暗,看不清那年神了。謝憐拿起繩子輕聲哄那牛。那群囚鬼走了過來,想要過去,卻覺路中央有一個什麼東西擋著,都聲氣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麼過不去!”
“真的!過不去!見鬼了!”
“他媽的,咱們自己不就是鬼嗎,能見什麼鬼!”
謝憐好不容易哄好了牛,與這群無頭的囚鬼而過,聽他們抱著頭顱吵吵嚷嚷,只覺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還有諸多抱怨:“那個,你是不是搞錯了?我怎麼覺抱著你腦袋的那個才是我的?”
“是你的拿錯了頭吧!”
“趕換過來吧你們……”
“你這頭的切口怎麼這麼不整齊?”
“唉,那個劊子手是個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給我砍下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裡人沒給他打點錢吧。下次記得事先打點一下,一刀給個痛快。”
“哪來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節,乃是鬼界的第一大節日。這一天,鬼門大開,平日裡潛伏於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們全都湧了出來,大肆狂歡,生人須得回避。尤其是在這天的晚上,閉門不出是最好的選擇。一出門,撞上點什麼的機會可比平日大多了。謝憐一向是喝涼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見鬼,此刻就撞個了正著。只見四面八方都漂浮著綠幽幽的鬼火,許多鬼魂追著那鬼火跑,還有一些面無表、喃喃自語的壽鬼魂蹲在一個圈子之前,手去接後人們燒給他們的紙錢、元寶等供品。
這一派景象,可謂是群魔舞。謝憐從中穿行,心裡正想著今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忽然有個聲音殺般的尖道:“不好啦!不好啦!殺鬼啦!”
這一得眾鬼惶惶:“哪裡哪裡?哪裡殺鬼了?!”
尖那只鬼道:“嚇死我了!我在那邊發現了好多破碎的鬼火啊,都是被生生打碎的,好狠啊!”
“都打碎了?這是碎萬段啊!真的太狠了!”
“誰幹的?該不會……有法師和尚道士混進來了吧?!”
那群無頭人紛紛道:“啊!說起來,剛才我們在路上也被什麼東西擋住了過不去。那該不會就是……”
“哪裡哪裡?”
“就在那裡!”
謝憐暗不好。下一刻,一大群妖魔鬼怪便把這輛牛車團團圍住了,一個個獰相畢,不懷好意地道:“我聞到了熱氣騰騰的味兒啦……”
藏不住了!
原本在中元節沖撞群鬼便是活人沒道理,謝憐哪裡想和這麼一大幫子東西鬥,驅車喝道:“走!”
那牛十分驚恐,老早就在不安地原地刨著蹄子,一聽喝聲,迫不及待拉著板車狂奔起來,謝憐不忘拉一把後年:“坐穩!”
若邪收回,順便出一條逃跑的路,一輛牛車突然在一圈鬼火中暴無,沖出包圍,青面獠牙、缺胳的群鬼在車後尖道:“真的有道士啊!!!死道士活得不耐煩了!!!”
“活人居然敢來攪合咱們的中元會,這可怨不得我們!”
“追!”
謝憐一手抓韁繩,一手掏出一大把符咒往地上一扔,道:“絆!”
此乃逃跑利“絆步符”,只聽轟轟一串小響,每響一聲就給群鬼設下一道障礙,拖住他們一小段時間,不過也只有一小段時間,這麼多符用掉,不到半柱香就會追上來。謝憐火燒屁般駕著牛車逃了一段山路,突然道:“停——!”
原來,那老黃牛拉著牛車來到了一條岔路口,謝憐一看前方有兩條黑漆漆的山路,立即拉住了繩子。
這裡可得萬分小心了!
中元節這一天,有時候人們走著走著便會發現面前出現了一條平時並不存在的路。這樣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錯,走到了鬼界的地盤裡,再想回來可就困難了!
謝憐初來乍到,分不清這兩條山路該走哪條,想起方才在鎮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爛還買了些雜,其中就有簽筒,心道我來算上一卦,於是翻出簽筒,拿在手裡嘩啦啦的搖著,邊搖邊道:“天賜福百無忌!大路朝天各走一遍!第一左第二右!哪路簽好便走哪條!”話音剛落,哢哢!筒裡掉出兩簽,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簽,大兇!
兩簽都是下下簽,兩條路都是大兇,豈不是走哪條都是死?
謝憐無奈,雙手持筒又是一陣狂搖:“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見面,何至於如此絕!再來一次,給我一點面子吧!”話音剛落,哢哢!又是兩,拿起來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簽,大兇!
這時,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來試試?”
反正總不會比他更差,謝憐便把簽筒遞給了他。三郎單手接過,隨意搖了搖,掉出兩支,拿起來,看都不看就遞給他。謝憐接過一看,竟然兩支都是上上簽,不驚奇。因為,衰到他這個地步,似乎經常連旁人的手氣也被他帶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常常被這麼抱怨就是了。可這年竟是分毫不他影響,直接搖了兩個上上簽出來!
兩都是上上簽,他就胡選了一條,驅車邊跑邊由衷贊歎道:“朋友,你的運氣很不錯啊。”
三郎把簽筒隨手往後一丟,笑道:“是麼?我也覺得我運氣不錯。一向如此。”
聽他說“一向如此”,謝憐心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果然是猶如天塹。跑了每一陣,忽聽四面八方又是一陣鬼哭狼嚎:“抓住了!在這裡!”
“大家都過來!死道士在這兒!!!”
一顆顆鬼頭冒了出來。謝憐道:“啊,居然還是選錯了。”
絆步符效用已過,還是被圍住了!
這些妖魔鬼怪起碼有百餘之眾,裡三層外三層圍住他們,還在不斷增加,真不知這裡為什麼會聚集這麼多非人之,但沒空奇怪了,謝憐溫聲道:“沖撞諸位實非在下本願,還各位高抬貴手。”
一個無頭鬼道:“啐!臭道士,你怎麼不先高抬貴手?在那邊打散一堆鬼火的就是你們吧!”
謝憐無辜地道:“不是我們啊,實不相瞞,在下其實只是一個收破爛的。”
“不要狡辯了!哪有像你這樣的收破爛的?你分明就是個道士!這裡除了你,還有第二個道士會幹那麼兇殘的事嗎?!”
謝憐道:“打散鬼火,不一定就是道士啊。”
“那還能是什麼?鬼嗎?”
謝憐悄悄把手放進袖裡,道:“不是沒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道士!你……你……你……”
發出震天嘲笑的群鬼突然卡了殼,謝憐道:“我如何?”
他一問,群鬼卻是連卡殼都沒了。它們盯著謝憐,仿佛看到了什麼恐怖至極的東西,要麼張大了,要麼閉了,好幾個無頭死囚嚇得手裡抱著的頭都掉到地上了。
謝憐試探著道:“諸位?你們……”
誰知,還沒問完,群鬼便風卷殘雲、作鳥散。謝憐愕然:“不是吧???”
他的那把符還抓著放在袖子裡沒拿出來呢,這就被發現了?有這麼敏銳嗎?況且這又不是什麼多厲害的符咒。謝憐十分奇怪。它們看的,當真是他嗎?
還是他後的什麼東西?
想到這裡,他回過頭,看向自己後。
他後,只有昏死過去的牛車主人,以及那名依舊悠然托腮的紅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