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腦殼嗡嗡的,仿佛被陸徜炸過一樣。是無論如何也沒料到,陸徜這樣的人,會帶來買姑娘家的。一時之間怔怔看他,連該有的都給忘了。
“本來是讓阿娘帶你來的,但病倒了。你背上的紅疹是布料磨出來的,讓店家給你挑好的換上,不然還有得罪。”陸徜俊臉驟燙,不由自主解釋,說完又恐愁錢,便加了一句,“我上外頭等你,你別擔心銀錢,一會挑妥了我來付。”
幾句話說完,他被清亮眼眸盯得窘迫,轉頭逃似的匆匆踏出店門,也沒走遠,就在店外的墻下靠了,從懷里出本書,竟然埋頭看起書來。
店里的婦人忍不住捂一笑:“小娘子好福氣,夫君這般疼人,人好生羨慕。”這年頭會帶人買的男人可不多見,何況還是這般年輕面的英俊小郎。
只這一句,就明舒徹底回神,臉也紅了個遍,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他不是我夫君,是我兄長。”
婦人越發稀罕:“真真瞅不出,二位竟是兄妹。”邊說邊將明舒帶進了后堂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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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徜站在店外看了會書,緒已定,算算時間覺得明舒也該挑好,轉頭又進店中,正逢明舒從后堂試完裳出來,后跟著那婦人正沒完沒了地絮叨。
“挑好了?”陸徜問道。
明舒還沒開口,婦人先道:“挑是挑中了,不過小娘子好生伶俐,非要我給減些銀錢。我這鋪子可是小本買賣,小娘子張就要砍半,這哪?”
陸徜向婦人手中抱的一撂人裳,也不知明舒挑中哪套,只問:“挑中哪?多錢?”
婦人揀出其中兩件推向陸徜,道:“就這套天青綾的里,小郎君你這料子,不手?舒不舒服?”又挑出底下一件小要塞進陸徜手中。
商賈做買賣,哪還管陸徜是男是,可這裳都是日后穿在明舒上的,最后那件還是子抹,陸徜的手就跟被燙到一樣到背后,更別提像店家說的上手料子。
“小店叟無欺,一分價錢一分貨。就這兩,平日賣二兩銀,見小娘子生得俊俏,只要一兩五錢,哪還能減?”婦人改向陸徜推薦。
陸徜只想早點買完離開,以擺有些窘迫的況,從袖袋里掏出錢袋,才要取錢,錢袋就被人劈手奪了去。
“你起開!”明舒見他二話沒有就要付錢已經急了,搶走錢袋往背后一藏,又將陸徜開,挑了眉朝那婦人道,“你拿話蒙他,他一個大男人哪懂這些。你說你這是天青綾,好,就算是天青素綾,市面上的素綾一尺三十文,做這樣一裳約需五尺布,就是一百五十文,算上人工,分攤店租等零零總總,這裳的本不到三百文錢,市價當在六百文錢以,就算這里臨近汴京,價比其他城鎮漲了兩,也不到一兩銀子,你開口便要二兩銀?”
一張噼哩啪啦說了一通,倒豆子雨般,又急又脆,饒是婦人明,也不進話去,好容易等說完,婦人緩緩神,強道:“娘子,你說的那是普通素綾,可我這家是細織的綾布,用的那是上好的秋蠶所織,產自蘇杭……”
話沒完就被明舒的笑聲打斷,明舒揀起里撐開布料,道:“可別再說這布料,再說連六百文都不值了。素綾以純蠶所織,可你這綾布里頭不止蠶吧?是用麻線亦或其他低價線混織而,分明是欺我二人外鄉客,又見我們著平平,只當我們不識貨,拿著這劣綾賣出羅的價格來?好意思說自家臾無欺?我告訴你,這裳六百文錢,多一文我都不要。”
說罷,將裳扔回婦人懷中,拉著陸徜要走。
婦人知道是上識貨的行家,臉被說得一陣紅一陣白,不過到底是老道的商賈,見明舒要走,忙又換了副臉拉住兩人:“罷了罷了,你這小娘子好厲害的,我說不過你。六百文就六百文吧,拿去。”
明舒這才喜滋滋轉,解開錢袋數錢。
陸徜全程不上話,只在旁邊瞅著。眉梢的得意藏也不藏,舊日的活潑張揚似乎回來些許,只因為省下的這點擱在從前不放在眼里的銀子。人還是悉的人,可這作派卻又讓他陌生。
那廂明舒付好錢接過包好的服,自然而然塞給陸徜讓他去拎,婦人還想再多賣兩套,拉著又道:“小娘子,剛才試的那套不帶嗎?姐姐也算你便宜些。”
“不要了。”
“什麼?”
明舒和陸徜同時開口。
“一套杏襖配的胭脂紅褶。小娘子年紀輕輕,生得又,就得穿這般鮮亮的才是,怎麼反倒穿了這上了年紀的婦人,也不合,生生壞了小娘子的貌。”婦人這番恭維雖然為了拉生意,但也是實話。
陸徜聞言上下掃了眼明舒——上穿的是曾氏舊,曾氏是個寡婦,服多寡淡暗沉,款式是鄉間常見的農婦服,又比明舒,故而那裳就算改過,穿在明舒上也不合,顯得寬松垮。
是他疏忽了。
“那就拿……”
陸徜話沒說完,明舒已經小母護崽般把錢袋往懷里一捂,道:“不買,走了。”生恐慢一步,陸徜的家就要被鋪子里的妖給吞個干凈。
————
從鋪里出來,陸徜問:“橫豎都是要置辦的東西,那裳既然合,為何不要?”
簡明舒傷后跟著他們,邊并無行囊,為免多心,陸徜只說的行李在遇難時丟失了,需得從頭置辦,只可惜一路逃命加奔波并沒機會置辦,以至拖延至今都給忘了。
明舒白他一眼,道:“果然是個書生,就知道讀書,不知這柴米油鹽人間煙火。”
陸徜聞言指指自己,不敢相信從里蹦出的話:“你說我?”
他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從小到大跟著曾氏,什麼活沒做過?又因曾氏病弱,他長到十來歲就已擔去家中生計,見過世態炎涼,也識得人冷暖,怎就不知煙火了?就算真不知,也比這生于富貴長于深閨不知人間疾苦的小丫頭強,結果今日反被教訓?
他氣笑了,又指著被捂在懷里的錢袋道:“你知不知道你揣的這些銀錢,是誰賺的?”
“我知道是你賺的,就是知道你的銀子來之不易,才不想你胡花錢。這一路上傷的傷,病的病,都花掉多了?你要是有金山銀山我也就不攔了,可統共就這點錢,到了京城要賃宅子添置家什,還得買米面油鹽。你是這屆舉子,拜會座主,打點門路都得銀錢……”說話間看了看他,他臉不太好,便又道,“好,即便你才高八斗不需另行打點,可人往來總不能避免,同窗結吃個酒個席,都得銀子。開春就是會試,你得專心溫書,家里沒有進項只有支出,這些積蓄又能撐多久?”
“再難也委屈不了你與阿娘,你別這些閑心!該買的總得置辦起來,難道到了京城你就不用置辦裳了?”陸徜當然知道銀錢拮據,本來只準備了他與曾氏兩個人的花銷,還算湊和,但添了個簡明舒,這花銷一下子就大起來。可銀錢不夠,他自會想辦法,并不愿連一裳的錢都要省。
“急錢當花,那是必需,比如我這里,比如你母親的病請醫用藥,這些不可省,我也不矯推拒。但外頭的裳大可不必急于一時,鋪子的裳是要攤鋪面租金、伙計月例、裁工錢、貨運輸這諸多本,本高了,價格必高,不如到了京城,我們找間普通的布料店,扯兩匹布自己做,又或者找個繡娘制,一件的價錢,便能做上整套,豈不劃算?”明舒便一點點算給他聽,語畢又打量他的裳,道,“你這裳也該換了,洗得泛白不說,線都松散了,得換套新的,什麼扇套、荷包、頭巾也得準備上。這麼好的一張臉,要是不拾掇,豈不暴殄天?”
陸徜注意到對曾氏的稱呼,卻也沒說什麼,又想起鄉試發榜前,打發人送來的那兩裳——就是想打扮他吧?這都什麼怪病?
不過看穿著這暗淡的寬松裳,他似乎又有點理解的心態——如今他也想讓重新打扮起來,恢復從前的彩照人。
明舒見他盯著自己不吭聲,以為自己說的話刺激到他,男人的自尊心有時候也脆弱,于是又道:“誒,我也不是嫌棄你賺得窮,就是這錢咱得花在刀刃上。錢多有錢多的活法,錢有錢的過法,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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