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見山跟閔佳的約會延期了，原因是閔佳公司那邊有新電影要上，要先跑宣傳，等這陣子忙完再約。林回接到通知的時候，心里說不上是輕松還是煎熬。

　他這兩天在理萬筑下面的投資公司的一些事。這個公司是賀昭在負責，按理說一個子公司的工作，也不必事事都拿到集團來討論，但是賀見山在這個公司設立了一個一人部門，由林回擔任部門負責人——風險控制部經理，讓他看著一點。

　其實林回也不明白所謂的“看著”到底是怎麼“看著”，投資公司由一批相當專業的人運作，他只要定期跟賀見山匯報項目況，有疑慮單獨提出來由他去定奪就行了。今天手上同時出現了兩份來自投資公司的文件：一份是正常的投資申請許可，需要他這個風險控制部負責人簽字確認；另外一份是評估組的周曉飛經理單獨發給他的，說是賀昭總最近看了一個項目，前景良好，團隊牛，市場廣闊，總之吹得天花墜。但是他們詳細做了評估，不是很認可。周曉飛在報告里說得很直白：就是來騙錢的。偏偏這項目是賀昭的朋友介紹的，賀昭目前是鐵了心要投。

　分歧由此而生。

　林回明白周曉飛把這個球踢過來的原因，公司到底姓賀的，真要投也沒辦法，但是團隊不想擔責，倒不如一是一二是二說清楚，別出了問題又來怪他們。林回從心底其實是相信團隊的，他們經驗富，但凡這個項目哪怕收益低點，也能閉著眼過了，就怕有患暴雷，最后影響的還是萬筑的聲譽。

　林回思前想后，暫時擱置了申請。他跟賀見山詳細匯報了這件事，賀見山沒什麼反應，隨口問道：“你怎麼看？”

　林回委婉回答道：“周經理的評估報告有詳細的數據支撐，有一定道理。”

　“晚上我去秋山苑吃飯，明天來跟你敲定這件事。”

　“好的，賀總。”

　秋山苑就是賀昭一家居住的別墅區，賀見山每個月都要回一趟秋山別墅吃一頓家宴。據林回的觀察，賀見山和他爺爺關系不錯，但是和賀昭關系微妙：似乎沒有，恨也談不上，比起父子，更像是偶爾走的遠房親戚。說句不太禮貌的話，如果不是這一月一次的家宴，林回都要懷疑賀見山跟他一樣雙親早就不在了。

　林回不知道的是，就這一個月一次的飯局，也是賀見山的爺爺強行要求的。人老了，總是希能見到一家人和和團團圓圓，東一個西一個，賺再多錢也不過徒增寂寥。賀老爺子去國外療養前，握了賀見山的手，言辭切切：“你爸爸這人，一輩子就這樣，人是笨點，但沒壞心，你擔待點。”

　他又說：“多回家吃飯，我也是做爸爸的，我知道，他想看見你的。”

　賀見山覺得他爸爸的家庭很完整，并不一定需要他，但是他看著老人臉上的皺紋和殷切的眼神，到底沒有反駁。

　賀見山到達秋山苑的時候，別墅的阿姨已經在布菜了。賀昭坐在沙發上看手機，繼母姜晴和同父異母的弟弟賀見川一邊看電視一邊說話，畫面看起來其樂融融。然而等到賀見山出現，空氣微妙地安靜了。賀見山習以為常，只等著趕吃完回去，他9點鐘還有一個視頻會議。

　席間零碎響起筷子碗盤和咀嚼的聲音。

　賀昭吃了兩口菜，看著賀見山，猶豫了半天，還是先開了口：“最近怎麼樣？”

　“好的。”

　“公司還順利吧？”

　“順利。”

　賀昭停頓了一下，吃了口飯，又問道：“老趙的兒在公司做得怎麼樣？”

　“哪個老趙？”

　“趙韜，我上次跟你提過的，他兒進了萬筑。前兩天老趙還說要請你吃飯呢。”

　“噢，你問林回，我不太清楚。”

　賀昭換了個話題：“你弟弟明年大學要畢業了，我看先讓他跟著你，學點東西。”

　賀見山看了一眼賀見川，見對方頭快要埋到碗里，淡淡道：“我建議可以每個部門都待一段時間，一來悉一下公司運作機制，二來可以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你可以讓林回安排。”

　賀昭噎了一下，沒吭聲。

　姜晴看了一眼賀昭，趕把菜往賀見山面前推了推，笑道：“小山，你多吃一點。紅姐今天的竹筍燒做得特別好吃。”

　賀見山禮貌回應：“謝謝。”他夾了一塊竹筍放進碗里，想起一件事：“對了，零唯那個項目還是再等等，風險評估過不了。”賀見山口中的“零唯”就是賀昭一直想要投的那個項目。

　“什麼風險？應該不會吧，那是老楊，楊坤茂的項目。老楊跟我十幾年了，不會坑我的。再說了，這年頭誰也不敢說自己是零風險吧。”

　“這是兩回事。如果這是你個人投資我不會說什麼，但是既然涉及到公司，我肯定要據評估報告來看。”

　賀昭有些急了：“但是這個項目我也認真調研過，現場也去看過，我覺得沒有問題的。”

　“我跟林回看了一下，投資模型——”

　賀昭按捺不住火氣：“到底你是我兒子，還是林回是我兒子？怎麼事事都是林回？”

　一片靜默。

　賀見川繃直了，大氣也不敢出。他看了他媽一眼，無聲問道：“林回是誰？”

　姜晴瞪了一眼賀見川，示意他閉。

　賀見山很平靜：“公事公辦，你提到的每一件事都跟公司有關，而林回是總助，我不提他提誰？”

　賀昭眉頭皺：“在你眼里，讓你弟弟跟著你學東西也是公事嗎？”

　“如果你覺得是這是私事——那你問過他的意思嗎？”

　所有人都看向了賀見川。

　賀見川看看他爸媽，又看了一眼賀見山：對方目冷淡，看上去跟以前沒什麼區別。他忍不住了一口飯，嚼了兩口，然后在所有人的目中，他了一下嚨：“我，我想做樂隊。”

　賀昭“啪”地摔了筷子。

　一頓飯不歡而散。

　賀見山開車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他的房子裝修風格偏冷，整看上去極為整肅。唯獨客廳的米灰沙發，因為是薛沛送的，地讓人想要陷進去。賀見山坐在沙發上松了下領帶，隨后便一也不了。悉的環境并沒有讓他放松下來，面對空的屋子，他只覺得疲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發出“嘀——嘀——”的聲音，提醒他還有15分鐘開始視頻會議。可是賀見山有些累，他不想開會了。

　他給林回打了電話——

　“您好，賀總？”

　“我——臨時有事，晚上會就不開了吧。”

　“好的賀總，我待會通知下去，改到明天可以嗎？”

　“……再說吧。”

　林回到奇怪。賀見山很有這樣模棱兩可的時候，他的要求永遠都是清晰明確的。而且一般來說，就算有事，賀見山至會提前半小時通知他會議改期，而不是都快開始了才說不開了，像是臨時找借口放鴿子一樣。

　“你在做什麼？”賀見山的聲音再次響起。

　林回回過神，看了一眼面前的了麼袋子，說道：“剛拿了外賣，準備吃晚飯。”

　“這麼晚才吃晚飯？”

　“……下午吃了其他部門送的下午茶，不是很，所以晚飯遲一點。”

　“點了什麼？”

　“牛面。”林回飛快地把手機切出去通知取消會議，然后開了免提放桌上，解開塑料袋取出晚餐。

　賀見山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問道：“點面條的話，送過來會不會面都不太好吃了？”

　林回無奈道：“現在還沒有，但是如果再聊下去，面就要坨了。”

　電話那頭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那你好好吃飯吧，再見。”然后便掛斷了電話，留下林回看著手機，若有所思。

　林回一邊吃面一邊猜測賀見山在秋山別墅吃飯到底遇上了什麼，要不然他不會一邊說著有事取消會議，一邊浪費時間跟他聊些有的沒的。他們在一起工作那麼長時間，林回雖不像其他人一樣怕他，但是賀見山也不是那種會特地打電話跟人閑聊的人。不人都私下說過，賀見山就像一個機人，但是，他并不是機人。

　雖然他總是表現得無堅不摧，但林回知道，他也會累。

　林回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盯著手機看了一會，然后給賀見山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喂——”

　林回張地吞了一下口水：“賀總，是我，是這樣的，您——寧海那邊的項目——”

　賀見山打斷了他：“林回，現在是下班時間，工作可以等明天匯報。”

　林回啞然。

　兩人在電話里一起沉默了，只有輕微的呼吸聲，通過電波傳彼此的耳中。過了一會，林回干地開口：“您晚上吃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