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年倔強,明明不適也不肯出半分,還要謝父皇信重,配合隆帝演足了父慈子孝的戲碼。
可實際上呢?
他克己復禮,凡事追求盡善盡,在朝臣和市井百姓當中名聲愈盛。又有強有力的外家支持,聲甚至快要高過皇帝,早就了隆帝的眼中釘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所以后來大舅舅遭人攀誣構陷,牽扯進私鹽案里,外祖甚至整個虞家也都牽扯其中,他幾次請命徹查,隆帝卻連查都不肯細查,便匆匆定罪發落。
說到底,虞家不過是了他的連累罷了,隆帝從始至終想要除掉的威脅,是他。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先是君臣,才是父子。
只可惜這個道理,殷承玉直到被褫奪太子之位的那一刻,才深刻的明白。
是以重來一次,他并不打算再做個為父分憂的孝子。
思緒流轉間,殷承玉笑著推拒了吏部尚書的敬酒,他掩咳了幾聲,雪白的面因此添了幾分紅,卻反而更顯病弱。
舉起面前的清茶,殷承玉笑了笑,道:“孤近日不適,不宜飲酒,便以茶代酒與盧大人共飲一杯。”
盧靖連道不敢,敬完酒回到座位上,與邊上的吏部侍郎慨道:“太子殿下當真勤勉,生了病還不忘我們這些臣子。比起那位來真是……”他朝著東邊努了怒,用氣音小聲道:“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臘八日賜宴群臣,原就是君王親近群臣之意。
但隆帝寵信宦,又因孝宗在位時太過荒,君奪臣妻,發生過臣子當宴刺殺皇帝之事,是以對他們這些朝臣十分防備。
除了剛登基那兩年,后來隆帝從不在宴會面,直到太子年歲大了,才太子出面。
如此遭君王猜忌,朝臣們口上不敢說,心里多是有疙瘩的。加上隆帝雖然比不上孝宗的荒無度,卻也不是什麼明君。他能力平平,又耽于聲樂,荒廢朝政。若不是太子早早立了起來,又有虞首輔坐鎮閣,這朝堂早就不知道了什麼樣。
兩人換了一個眼神,默契地打住話題,沒有再往下說。
只不過心里都想著,幸好還有太子。
殷承玉故意在宴上了病態,朝臣們殷切關心一番、勸說他保重之后,便沒人再來敬酒。殷承玉樂得清凈,捧著暖爐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
暖融融的熱茶熨帖了腸胃,他愜意地瞇了眼。
這樣可比上一世時,他強撐著不病,一杯接著一杯喝酒來得舒心。
宴至半途,鄭多寶神匆匆進來,附在他耳邊道:“殿下,人尋到了。”
殷承玉神微振,看到下方好奇看過來的朝臣,下意識想說“宴罷再議”,但接著又想起他沒必要再循著上一世的模樣來活,索便捧著暖爐站起來,朝看過來的群臣頷首道:“孤有些不適,便先行一步,諸位大人盡興。”
別過群臣,折返東宮,殷承玉坐上馬車,才對鄭多寶道:“細說。”
鄭多寶揣著手半坐在一側,表有些一言難盡:“臣按照殿下的吩咐,找遍了京城里的大小蠶室,但都沒尋到薛公子。后來不得已,只得擴大了搜尋范圍,到那些專劁牲畜的手藝人家中去尋……”
結果沒想到,還真把人找到了。
只是那場面……鄭多寶皺了皺眉,道:“那劉匠人家中實在有些腌臜,本不驚殿下。但我們的人請不薛公子,若是來,恐會傷了人……”
鄭多寶是皇后撥給殷承玉的人,幾乎是看著殷承玉長大。他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何時結識了這麼個人,自然也拿不準殷承玉的打算,因此不敢輕舉妄。
說話間,馬車已經行至了劉匠人家門口。
鄭多寶打起馬車簾子,小心翼翼地扶著殷承玉下車。
殷承玉進了院子,眉頭就深深皺起來。
鄭多寶提起劁牲畜的手藝人時,唯恐污了他的耳朵,并未細說,但其實他是知道的。
上一世剛被迎回宮時,他還需仰仗薛恕扶持,為了不他忌諱,自然將宦從頭到尾了解一番。
他知道宦需凈,也知道凈之在蠶室,卻不知道薛恕云淡風氣提起的蠶室,竟是這般簡陋腌臜。
——劉匠人這屋子,攏共也只有一進。前后各兩間屋子,中間不大的院子里晾著幾床發黃的被褥,約還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而此時還是個年的薛恕就站在院子里,他后是一間耳房,房門敞開,約能看到里頭的布置。
昏暗的屋子里沒有窗,只有一張木床,上頭鋪著發黃的被褥,床頭和床尾皆有繩索垂下。
這便是一間極簡陋的蠶室了。
殷承玉心口仿佛被人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酸且。
但再看向穿著簡陋布、滿臉戒備和戾氣的薛恕時,又更多了怒火。
“給孤綁回去。”
說完,殷承玉便甩袖出了院子,回了馬車上。
接到命令的侍衛們立即行起來,打起十二分的神準備對付薛恕——這年看著不聲不響,但下手卻狠辣得很,他們找過來時剛一照面,就傷了一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回對方竟然并未反抗。
侍衛長用繩子將人捆了個結結實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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