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遇襲的消息傳回京城時, 正是姜言意回門的日子。
封朔在楚家收到急報后,楚昌平父子當即和他一道回王府同其余部下商量戰局。
姜言意得知西州陷了戰,想起那晚自己做的夢, 只覺脊背一陣發寒。
探子只帶回了西州遇襲的消息, 那邊戰況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
安將軍夫婦、秋葵、鐵匠,趙頭兒、姚廚子和李廚子他們都在西州, 若是西州被攻陷了, 姜言意不敢想象那是何等局面。
這一波剛平, 一波又起,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爺對大宣朝的國運也是長吁短嘆不已:“幸好大宣有遼南王撐著,否則怕是早就為人魚了。”
“幾代皇帝作下的孽,都在這一朝還,苦了遼南王了。”
大齊亡國皇帝在位時,早年荒.無道, 晚年一心求長生, 不僅沉迷煉丹荒廢朝政, 還勞民傷財修筑了助他飛升的皇陵。
大宣開國皇帝封佐篡位時,民間是一片呼聲的。
只可惜他晚年疑心重重,深知自己是謀朝篡位的,也時刻提防著自己的臣子, 把權利看得比命還重要,多忠良都是死于他的猜忌之下。
如果說大齊亡國皇帝毀了民生,那麼大宣開國皇帝封佐晚年就是親手毀了朝堂。
如今大宣朝部各方勢力割據,全靠著封朔力群雄才能團結起來勉強一致對外。眼下這形式,說句憂外患再切不過。
楚老夫人只留姜言意用了午飯,就催著回王府:“你如今是封家婦, 遼南王南征北戰,家中凡事都還得你自己打點,上次突厥來犯,大宣打了七年才把那幫馬背上的蠻子打回去,這一回,還不知又要打多年。你是新婦,王府事務繁雜,你不得還要學著打理,祖母也就不多留你了,且回去。”
姜言意也想從封朔那邊知道更多關于西州的戰報,便福告退:“孫改日再回來看您。”
拜別楚老夫人后,由薛氏送姜言意出門,一路上都言又止。
姜言意問:“嫂嫂可是在為如意樓的事煩擾?”
薛氏有些愧地點點頭,剛接手京城這邊如意樓的生意,西州就起了戰,要知道如意樓最先是在西州做起來的,眼看老店都要保不住了,一些京城富商變卦要撤,薛氏做生意頭回遇上這樣的事,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應付。
道:“順德樓的黃掌柜背后是忠勇侯府,他帶頭嚷著要退,其他人自也是看風向行事,黃掌柜還帶人去樓里鬧了一回,我想不出個法子來堵他的口,只得先避而不見。”
這節骨眼姜言意也沒把重心放在京城如意樓上,直接道:“他既要撤,把他的那份退還給他便是。”
“可……”薛氏有些猶豫。
姜言意看著的眼睛道:“嫂嫂只需要知道,生意人最喜歡權衡利弊,他嚷著撤,可能也是想通過我們的態度來判斷這樁生意究竟是不是賺錢的買賣。”
“咱們表現得越抗拒,那些商賈則越警惕。咱們把到手的銀子大大方方還回去,他們反而會自陣腳,生怕是咱們這樁買賣有的是人參,不缺他們手中拿幾個銀子。”
這一通話下來,薛氏茅塞頓開,苦笑道:“還是阿意你聰慧。”
姜言意道:“嫂嫂還黃家的份時,別太客氣,他順德樓背后是忠勇侯府,如意樓背后可是楚家和我,咱們不以權人,但若有人拿著當令箭,嫂嫂也無需留臉面。”
說白了就是撤可以,但也得讓對方明白,這一撤得罪的是什麼人。
薛氏轉憂為喜,連連點頭:“我都記住了。”
***
姜言意回封府時,瞧見府門外集結了一支玄甲衛,猜到封朔八又是要親自去西州一趟。
提著擺快步進府,剛走到前院,就上一戎甲的封朔步履匆匆從院走來。
瞧見,封朔只是腳步微頓,道:“西州戰況急,形勢怕是不妙,我親自帶兵前去。”
若說池青是封朔的一膀,那麼安永元絕對是封朔的另一臂,姜言意知道他絕不能失了安永元這樣一員將帥之才。
看著他,再多的話到了邊,都只變一句:“戰場刀劍無眼,你萬事小心。”
封朔還想再說什麼,大門口一名小將已經開始催:“王爺,北欽王和吳國侯的人馬已候在城外。”
姜言意不自覺紅了眼眶,道:“去。”
封朔深深看了一眼,用力了手心:“你在京中也要好生照顧自己。”
言罷就轉疾步而去。
姜言意抬手想抓住什麼,但從自己指間掠過的只有帶著寒意的北風。
封朔一直走到大門口外,翻上了烏云馬都沒有再回頭。
沉魚見姜言意眼眶通紅,勸道:“東……王妃,咱們出去送送王爺?”
姜言意卻搖了搖頭:“去了也只是徒增離別傷罷了,他不想見我難過,才一直沒回頭的。”
轉準備去太皇太妃院子里,一名小廝卻突然急急忙忙跑進來:“王妃,有您的信!”
“我的信?”姜言意有些疑。
那名小廝在跟前站定,著氣道:“從西州寄來的。”
一聽“西州”二字,姜言意眸就變了。
接過信,拆開后匆匆掃了一眼,臉變得極為凝重,吩咐那名小廝:“你速去霍氏鏢局尋他們大當家的,讓來王府一趟。”
小廝得了話,又匆匆出府往霍氏鏢局去。
*****
西州。
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覆蓋了城門原本的焦黑和鮮。
西州城的城門已然殘破得如同風中枯葉,城門后邊用碗口的木頭撐著,前邊是堆得幾乎和城門一樣高的突厥兵尸。
大雪落在尸山上,掩蓋了尸原本的猙獰瘡痍。
守城的將士隨意尋了個避風,也不管地是冰還是凝固的水,疲力盡癱坐下去,暫時得以緩口氣。
城樓里邊供守夜將士暫時歇息的簡陋房室里,傳出一聲悶哼。
房間里生了個火盆子,但在這滴水冰的關外,還是凍得人直哆嗦。
安永元半.著上,肩背腱子盤虬,壯實如同一座小山。
然他上各類刀傷劍疤不計其數,最重的約莫就是距離他心口只差半寸的那道箭傷。
旁邊的桌子上已經堆放了不浸的紗布,軍醫給他拔箭的手都有些輕:“這是最后一傷了,沒有麻沸散,將軍且忍者些。”
安永元看著鋪在桌上的輿圖,頭也不抬地道了句:“拔。”
大夫用力拔.出箭頭的剎那,安永元渾的腱子繃得跟石頭一樣,傷口涌如注,大夫忙用紗布死死按住傷口,等止住了些,才趕敷上草藥包扎。
“您這道箭傷只差半寸就傷及心脈,近期切忌不可再持重,最好是臥床靜養。”大夫代道。
安永元拉上襟,看了一眼城樓外肆.的風雪,道:“只要西州再多守住一日,西州百姓就都能退到興嶺之后。擋住城外這群豺狼,城百姓才有活路。”
他神有片刻恍惚,突厥夜襲那天,正好安夫人臨盆。
那晚的雪下得格外大,副將驚慌失措來府上通知他突厥夜襲時,產房是安夫人痛不生的慘聲,城門外是要踏破大宣河山的突厥蠻夷。
他甚至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提兵點將就往城門口趕,將雪夜里那一聲又一聲凄厲無助的“將軍”遠遠拋在了后。
而今已是第三日,他守在這城門口寸步未離,安夫人生產是否順利,生下的是兒是,他一概不知。
安永元沒能出神太久,親衛很快貓著腰狼狽跑來這邊:“將軍,突厥人又開始攻城了!”
用投石車投過來的炮石砸在城墻上,發出陣陣悶響。
安永元穿上盔甲,提起靠在墻邊的五鉤長戟就往外走:“迎戰!”
*****
被迫往興嶺方向退的西州百姓遭遇一場突襲,安府負責保衛安家家眷的護衛同那支繞過西州襲擊他們的突厥部隊了一次手,折損大半。
連日大雪,安夫人所在的那輛馬車被封得嚴嚴實實,可馬車上還是不比家中,薄薄的車壁擋不住什麼嚴寒,安夫人還在月子里,蓋了幾條被子依然覺著渾冷得厲害。
娘在突厥軍突襲時死在了突厥人馬蹄下,孩子在襁褓里得大哭,安夫人在車上,抱著孩子也只能無措地跟著哭。
這一胎生產艱難,加上剛生下孩子就得知安永元去守城門去了,憂慮過重子骨本又偏弱,催的湯藥喝了好幾副了,卻還是沒。
這逃命的路上,人人都只顧不及,安家便是有再大的財力,也沒法在這時候找到一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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