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雒輕輕咳嗽了一聲，將些許的不自然掩蓋了去：「如姒，你休養的怎麼樣了？」

如姒見如妍和如姝分立在濮雒和池氏旁，並沒有什麼跟自己這個大姐姐行禮的意思，角不由勾了勾：「我好了許多，只是也不見兩位妹妹過來看我打招呼，就寂寞了些。」

池氏頗有些愕然，不過一時還沒想到如姒就是個諷刺的意思，反而因著原本的懦弱與順，只以為是字面上的奉承，順口接道：「大姑娘這病裡頭還撒了，如妍如姝，快去給你們大姐姐問安。」

如妍淡淡哼了一聲，如姝倒是笑的俏，兩人都了一聲姐姐。

如姒便自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有意無意地順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鬢邊，如姝的目便被帶了過去：「咦，這發梳倒是沒見姐姐戴過，給我看看不？」

采菀站在如姒後，此刻便低下了頭，好不讓人看見自己眼睛里的厭惡。如姝的容貌比如妍更加，因為年紀小，也更撒。但在前世當中，就用這樣的口氣不知道說了多厚無恥的話。

例如：姐夫，你扶我一下不行麼？

又或者：姐姐你母親也是我母親，既然都是姐妹，那的嫁妝我為什麼就不能分一份？

此刻如姒頭上戴著的那青玉梳長只兩寸，玉質頗為溫潤，梳柄當中嵌著一顆大東珠，這樣的珠子通常都是有些瑕疵，做不珠釵，才會剖開鑲嵌，但這嵌著的半珠卻是潤渾圓，流采瑩瑩。珠旁雕了水紋波，遠看只覺簡單大方，近觀便知巧妙別緻。

這是燕徖的禮，出自京中最有名的珠寶鋪子玲瓏閣，價值百金。前世的時候為了這柄梳子，如姒沒委屈。

采菀還記得，當時三小姐如姝賞玩了一會，便用慣常的嗔口氣笑道：「姐姐的好東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訴妹妹一聲！吃獨食，不跟大姐姐好了！」

這般甜糯耍賴的親語氣，彷彿是耳鬢廝磨慣了的嫡親姐妹，順慣了的如姒卻好生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濮雒原本笑意滿滿，看著如姒拿著玉梳進退兩難的樣子，臉便又沉了下來：「你做大姐姐的，這個時候應當如何還不知道麼？」

池氏卻接過話：「如姝別胡鬧，這是你大姐姐的私房。你還敢惦記伯府來的東西不？這樣子人如何看的起？」

三言兩語之間，若是如姒不將這玉梳給了如姝，便是伯府看不起人了。當時，如姒想著這是親舅舅燕徖的一份心意，並沒有給如姝。然而之後每番見面，這柄玉梳都會被如姝誇了又誇，即使如姒沒佩戴著也會被提到。最終濮雒發了話，玉梳便被如姝「借」了去。

直到如姒被石仁瑯辜負休棄之後，如姒才發現石仁瑯斯文忠孝的偽君子麵皮之下諸多紅知己當中，已經嫁人的如姝也赫然在列。

被如姒發現的如姝只甜甜一笑：「姐姐既然已經姐夫厭棄了，還這份閑心做什麼？對了，當年有柄梳子忘了還給姐姐，其實你也用不上了，連男人都留不住，還是剪了煩惱做姑子倒清靜些罷！」

「啪」的一聲脆響，梳子在碎石路上一摔三段，玉碎珠殘。

「大姐姐這梳子真好看！」如姝甜的聲音將采菀的思緒拉回來，後半句話便如前世一樣，「姐姐的好東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訴妹妹一聲……」

「如姝，」如姒截口笑道，「姐姐的好東西哪裡有你多，你腰上這條結篆燕字的黃玉絛子，也好特別的很。」

采菀心裡一震，順著如姒的話一同向如姝過去。茜桃花上襦，鵝黃六幅月華，因為年紀小，所以梳了雙鬟髻，用金穿著細碎的晶珠子纏在髮髻上，腰間也掛著一條絛，當中有個黃玉福字扣，下頭打的如意結繁複，識字不多的采菀若不是經歷了前世今生，已經知道那是來自於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妝，是斷然認不出這個篆字的「燕」。

這一瞬間房裡的氣氛便稍微凝了些。濮雒、池氏和如妍先是本能地也看了一眼如姝腰間的黃玉和絛，隨即又向了笑、只作不知的如姒。

如姒揚起秀麗清華的臉龐向濮雒：「這絛子的線雖然未必是最頂級的上品，但打出來的這個燕字卻真是巧。老爺是兩榜進士，清名滿天下的翰林，也覺得這個字不錯吧？」

正如采菀所知，如姒的生母燕微雖然是伯府的庶，但因為嫁給這個有多年書香清名的濮家，桓寧伯府還是大大方方給了價值差不多一萬兩的嫁妝。

濮雒多年來一直都在翰林院這個清水衙門，而今上襄帝善戰好武，自登基以來只重用實務之臣，整頓農耕軍備、漕運商貿，從不詩編書，更不召翰林學士到書房伴駕。因而濮雒為多年，卻毫無什麼俸祿之外的進項。

但是所謂「君子行則鳴佩玉」，焚香琴，古書名畫，講究風雅是很不便宜的。撐起這個書香門第的銀子要從哪裡來？

這也是如姒最看不起濮雒，絕對不願再以「父親」稱呼他的原因。想花原配的嫁妝，還要苛待原配的兒，聖賢書里的仁義道德是都讀到狗肚子了嗎？

前世的如姒乍見這條與燕家三夫人藺澄月上紋樣的燕字宮絛之事，心中的自憐與絕，對父親的憤怒與失，竟是讓原主在年時便起過輕生的念頭。如姒回憶到那個時段的原主，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是決意就要拿這條宮絛的事開刀，將濮家所謂書香傳家暗地裡的齷齪事，一刀挑破。

濮雒臉也有些僵，隨便應了一聲：「嗯。」

池氏心下十分的詫異，心思飛快轉起來。燕字？那就是要說原配嫁妝的事了。如姒這個柿子什麼時候起來了？如何知道嫁妝的事？更要的是，哪裡來的膽子和腦子，這樣敲山震虎的暗示濮雒？

「大姑娘，聽說伯府明日又有花會，你沒接到帖子麼？」池氏轉念之間已經有了主意，」還以為你現在跟外家姐妹十分要好呢。「

如姒轉臉去看池氏，那富貴秀的面容上笑意滿滿，目中卻帶了微微的閃爍，不自覺地會稍稍向右轉目。

「燕家哪有花會？」如姒在團銷售的鋒當中見多了客戶的各種託詞與試探，有些是為了談價錢，有些是為了改合同，工作當中日積月累的經驗，比什麼理論知識都來的實際。這一瞬之間，如姒就知道池氏這是使詐。

首先，燕家有沒有花會，本就不是池氏平常的際圈子可以知道的。但濮雒為男子，就更不知道。

池氏說這個話，第一是試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得到了燕家的看重與支持，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反應。另外一方面也是暗示濮雒，燕家沒有那麼在乎如姒，也就自然不會過問燕微當年的嫁妝，不必心虛。

倘若是原來的如姒，順弱，容易輕信，就算得到了燕家的些許照顧，被池氏這樣一詐，或許也會以為自己到底是被人看不起的，就更沒有信心跟繼母對抗，也沒有勇氣向那些關係不的嫡出舅舅們求助。

只可惜，是人非，如今坐在這裡的濮家大姑娘早就不是那個任人嚇唬的包子了。

詐我？再練十年吧！

如姒角一勾：」太太說哪一場花會？最近外祖母子不太舒服，伯府里並沒有什麼大宴慶。二房的文家表姑娘們好像要離京回冀州，四表妹可能要跟自己的舅表姐妹們吃些茶，說點己話。這樣的事我哪裡好去？二表姐那邊也在習武，去了朝元獵場呢。倒是薴姐姐許了我一盒點心，說有茶會便來接我，卻是在禮國公府，並不是伯府啊。太太是不是記錯了？誰跟太太說的明天燕家有花會來著？「

池氏萬萬沒料到竟招出如姒這樣如數家珍的一番話，哪裡知道這些都是如姒結合著前世對燕家的了解，半真半假的列出來的況。對燕家又不，登時便懵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姒說的實在鎮定坦然，池氏只好強笑道：「咳，我卻聽岔了。石家二太太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石家？果然以類聚，人以群分。

如姒微微一笑，隨後的一番話讓池氏臉更難看起來：「說起伯府，我倒還有個事要請太太的示下。我前些天翠柳拿蜈蚣嚇得滾下上去，險些丟了命，卻是伯府給我請的太醫。雖然說是我脈相連的親舅舅，但三舅舅如今做的好，三舅母又在宮裡貴人跟前有臉面，咱們家是不是該備份厚禮酬謝一下？多來往來往，或許對老爺的仕途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