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拎起桌上的罩籠，妹妹就了起來：“啊！有小籠饅頭。”提起筷子就挾了一個。

“當心，當心湯水濺到你服上。”媽媽一邊給兒倆倒豆漿一邊提醒著。

“來，阿妹。阿哥幫你倒點醋。”

“謝謝阿哥。”

小川給自己和媽媽也倒了一碟醋，然後也挾了一個小籠饅頭：“阿妹，阿哥教你一手。看著：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唆湯。”說著挾這醋碟裡的小籠饅頭，將邊上薄薄的皮咬掉一點，然後“孜孜”有聲地吮吸掉小籠裡的湯水，再一口把小籠放進裡嚼了起來。

妹妹歡笑著拍著手：“阿哥真聰明！”

蘭也笑了：“你這個小赤佬（小鬼），花樣經真多。”

“我這個是跟我們報社裡的‘羅革裡’學的。你不曉得他用江北話說還要好玩呢。”

（注：革裡，訓音不訓形，舊上海對那些穿洋裝的職員一類人的一種貶稱或玩笑，意思大概是要‘面子’不要‘夾裡’，底氣不足。）

“哼哼，阿哥人家‘羅革裡’，人家不也你‘張革裡’嗎！”

“好的不學。這麼大的人了，兒都該進托兒所了，還這麼頑皮。該想想正事了！”

小川裝糊塗：“姆媽，啥正事啊？”

“阿哥還裝傻！姆媽當然是問你啥時候再給我討個阿嫂回家。”小妹嚼著小籠向哥哥眨眨眼。

小川索裝到底：“老婆嗎？早就討過了。小人（小孩）嗎？婷婷也三歲，可以上托兒所了。至於……人嗎？相信你們的兒子和哥哥，花樣經是玩的來的……”

“我就怕你這個！外頭的人……當心找個……”

“嘻嘻，媽媽放心。哥哥是領市面的，不會找個‘拆白黨（拆白黨：騙財騙的騙子）’回來。”

“小川啊，要是有合意的就討回家來吧。討回來的放心……”

小川見媽媽又要長篇大論的要自己結婚，連忙打了個哈哈：“姆媽，家裡已經有你們兩個了，我還要在找什麼人！阿拉姆媽阿妹都介（這麼）漂亮，我外面跑了這麼多時候，是再也找不到比你們好看的人了。看來要討老婆只好從你們倆中找，姆媽才放心。”一句話，弄的母倆滿臉通紅。

蘭漲紅了臉不住的說：“要死，要死……”

小娟則低下了頭用眼角瞟著哥哥吃吃的笑：“阿哥，儂真要命！連姆媽和我的豆腐也要吃。不曉得儂（你）在外面是哪能（什麼）樣子！”

小川乘機轉換話題：“阿妹，我說的不錯。你是年輕麗、豆蔻年華，那不用說了。你看姆媽：我們兩個子都這樣大了，連孫都有了；但是你看姆媽像個做阿的人嗎？這樣年輕、這樣漂亮、這樣登樣（漂亮，多指穿服有樣子）！旗袍一著（穿），材賣相不要太好噢！”

小娟定睛一瞧，媽媽今天果然與往日不同：一襲黑絨質的旗袍，裹著那白皙的軀，頭上雲發曲卷，素映雪，越顯得雍容華貴，樸素端麗。

蘭被兒看得渾不自在起來：“這樣看媽媽幹什麼？看得人汗都要豎起來了。”

“姆媽，你真好看！這樣一打扮，別說不像我們的媽媽，跟哥哥站在一起，簡直就像哥哥的朋友。”

“作死（找死）！你才像你哥哥的朋友呢！”蘭被兒說的臉都紅了，連忙解釋道，“今天是送婷婷上外國稚園全托，所以才穿得正宗一點。誰知你們兩個……”

一家人歡歡笑笑的吃完了早點。

小川一揮手：“小妹，走。跟哥哥黃包車去。”

小娟挽著哥哥的手臂一起向外走去。

◆◆◆如塵的心事◆◆◆

才來到馬路邊，一個穿著號的車夫就上來兜生意：“先生，太太啊，要黃包車？”

“先到閣智中學。”小川先把妹妹扶上車，然後命令道。

“先生，太太坐好。”車夫答應一聲就跑了起來。

等哥哥上了車，小娟地摟住哥哥的肩膀，在哥哥耳邊輕聲道：“哥哥，他我們先生太太哎……”

小川把妹妹往懷裡一摟：“小妹，你是說他認為我們有夫妻相，把你做我的太太，是有眼力呢？還是把你看老了，當做我的太太，太沒眼了？”

“哥哥你壞死了！人家當然是說……是說……”

“講不出來了吧？！哥哥告訴你……太太是他又有眼又沒有眼力……”

“不要，不要。哥哥總是說話夾槍帶棒的……還喜歡吃我豆腐！”

“瞎講。哥哥只是喜歡你嘛。那麼你說什麼意思呢？”

說說笑笑，嘻嘻哈哈了一陣後，小娟把麗的下擱在哥哥的肩上，幽幽的問道：“阿哥，你為什麼不再找個嫂子呢？”

“小娟，你真的想再有個嫂子嗎？”小川的語氣也正經起來。

“不是……你知道，我跟過去了的嫂子關系也不錯……”

“只是不錯……不過，我也怕再找的人，不能像婷婷的媽媽一樣，跟你和媽媽關系的那樣不錯……”

“謝謝阿哥，你為我和媽媽著想。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你一直一個人，不會……不會……寂寞吧？”

“寂寞？你說的什麼呀。我上有媽媽，下有兒，當中有你這個乖巧的阿妹，怎麼會寂寞？”

“哎呀，阿哥！你又來了！我說的寂寞，不是這種寂寞，是那種寂寞。”

“你看你，什麼這種、那種的？虧你還是這麼有名的閣智中學的高才生呢，連國文都說不好……”

“哎呀，阿哥，你那能……你是裝糊塗！”

“阿哥什麼時候裝糊塗了？是你表達不清嗎。”

“我表達夠清楚的了。我是問你……沒有阿嫂後……晚上會不會……寂寞！壞阿哥。”

“哈哈！男人不壞，人不嗎。”

“哪個人上你真是黴頭，氣也要被你氣死了。”

“你這麼恨我啊？”

“哼！我那裡敢恨你，我只是你！”

“噢？我？你真的我？那為什麼一直要勸我討老婆呢？”

◆◆◆辦公室的風◆◆◆

“哎吆，‘張革裡’，你終於來了。”一進報社的大門，總編兼老記‘羅革裡’的帶著揚州腔的蘇北上海話就響了起來。

“啥事（什麼事）啊？你這麼急？”

“快，快！你昨天的那篇《天蟾大舞臺與麒麟》的稿子要快點趕出來。聽說麒老板跟顧竹鄉越鬧越僵了。今天聽麒老板的琴師傅說，顧竹鄉揚言要用硫酸廢了麒麟老板。麒老板昨天夜裡向外國水手買了把手槍，要跟姓顧的拼命……”

“有這事？這可是個頭條啊！”

“誰說不是呢！你把這段加進你的稿子，爭取今天晚報裡登出來。”

“好！一來麒麟周信芳老板的新聞，上海戲迷哪個不關心？我們的報紙又可以搶個頭版；二來也造造輿論，嚇嚇姓顧的這個流氓，讓他知道戲子也不是好吃吃的。”

“你快趕吧。今天報社裡就你坐鎮了。”

“噫，你做什麼去啊？”

“聽說黃金榮有意幫他們擺平，我得去跟蹤采訪。”

“小劉呢？”

“今天跑馬廳開馬，他一來就被我趕去探‘馬經’了。”

鬧哄哄了一陣後，報社裡安靜了下來，只有‘沙沙’的鋼筆畫在道林紙上的聲音。小川埋頭憤筆疾書，終於不大會兒工夫就趕好了稿子。當他長噓一聲抬起頭，就看到一雙麗的大眼睛正勾魂攝魄的瞄著他……

打發實習生把稿子送往印務所，報社裡也就只剩下他和麗大眼睛的主人了。起掉一直來不及的那件凡爾登呢西裝，小川慢慢的向那雙麗的大眼睛踱去。

隨著小川腳步的臨近，麗的大眼睛的麗主人的麗的肩膀明顯的僵了起來。雖然低著頭在紙上畫著什麼，但從那雙不停的忽閃的長長的眼睫上可以看出，到底有多麼的興與期待。

小川的腳步移到了的後，彎下腰，親昵地摟住潤的香肩：“蘇蘇啊，你的服很單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