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黑,純靈宮的宮娥卻不敢進殿中點燈,鶴紫心知公主今日了辱,此時必定心中難,晚膳未至,暫不敢進殿打擾,只得吩咐其他宮娥將外頭的石鶴燈籠柱全都點上,如此一番燭映窗欞,也不至于殿中太過漆黑。
外頭人影拂,宮娥低聲耳語,模模糊糊地傳殿,但榻上的商絨充耳不聞,手中一刃寒粼粼,輕抵上自己的手腕。
冰涼的輕脆弱纖薄的皮,握著刀柄的手控制不住地抖,恍惚間,想起折竹腕上那道經年的舊疤。
眼淚砸在刃上,細微的聲音撥弄著脆弱敏的神經。
已見過外面的朝,落日,冬日的雪,春夜的雨,綿延巍峨的蒼山,蜿蜒奔流的江河。
已擁有過此生最好,最的時,再回到這四方紅墻之,好似在這里的每一刻,都是比以往更為劇烈的折磨熬煎。
“公主,您該用晚膳了。“
鶴紫推門進來,卻不敢殿,只隔著那道簾子,在外頭小心翼翼地提醒。
商絨握著刀柄的手滿是汗意,失神般的,許久不說話。
吃過的人,如何能再心甘愿地茹素?
“鶴紫。”
鶴紫終于聽見簾后的公主輕聲喚。
“我要沐浴,”
聽見公主說,“去蘭池殿沐浴。”
鶴紫心中詫異,明明公主已許久都不肯去蘭池殿,怎麼今日……
卻也不敢多問,只應了一聲,忙喚來人,備好各項沐浴用,又殿去扶起公主,一行人到了后殿。
溫泉池,滿室氤氳。
鶴紫才要將花瓣撒池中,卻驀地抬頭見公主那雙空漆黑的眼,才驚覺自己這滿手的花瓣,本是囿困公主數月的夢魘。
立即命人將花瓣撤下,才要服侍公主解浴池,卻見公主搖頭。
鶴紫只好行了禮,帶著一眾宮娥退出殿外。
殿水聲流,一道又一道的紗幔在熱霧中微微晃,商絨看著那四四方方的浴池,一步一步走近。
袖間藏的匕首此時被握在手中,那是唯一抓得住的,屬于天高海闊,屬于他的東西。
薄刃割破手腕,殷紅的鮮流淌浸雪白的袖,滴落在可鑒人的地磚,赤足水,殷紅的也隨之在水波里暈開。
靠坐在浴池一角,烏黑的發尾浸在水中,腦海里又是那道聲音的主人在這池中嗚咽哭喊,那許多雙在那子上與頭上的手,好似也在這一瞬無形地強著一般。
的下去,慢慢的,整個人都沉水中,溫熱的水不斷涌的口鼻,的心肺。
不掙扎,卻閉起眼。
——
絳云州·櫛風樓。
“十七,你怎麼出來的?”
第十五與其他幾位護法正在廳中議事,忽見那黑年從門外進來,便有些詫異。
也不知是誰放出了蜀青造相堂藏有一批財寶的消息,他們三人帶著十七趕回櫛風樓時,江湖中已在傳造相堂財寶已落櫛風樓手中。
這一月來,不知有多江湖雜魚聚集起來圍攻櫛風樓,而第二與第四,第五遠在玉京,第七與第八也還在外,樓只余下他們九位護法,縱是櫛風樓在江湖中已有令人膽寒的惡名,但也總是不乏為求財而甘愿鋌而走險之輩番上陣來擾。
是十七潛其中引得他們各方勢力相互猜忌,又以幾大箱金銀珠寶作餌,將蜀青造相堂滅門一事推給那上了鉤的門派,如此,櫛風樓才算是暫歇風波。
但此事昨日方才揭過,樓主便命人將十七幽于瀾生閣。
“樓主恕罪!”
奉命看守十七的幾名樓中人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都踉踉蹌蹌地進門來伏趴在地上。
玉座上的子錦緞素,看起來約莫有個四十余歲,發髻看似青潤澤,但在嵌珠掩鬢簪下仍約幾縷霜白。
便是此的主人——苗青榕。
但比起天下第一殺手樓的樓主,更像一位溫婉秀麗的貴夫人。
“都下去。”
開口。
廳中眾人忙垂首應聲,極為迅速地退出門去。
那沉重的大門合上,這空曠的廳一時只余那黑年與玉座上的人。
“十七,你不該出來。”
苗青榕盯著他。
“近來瑣事繁雜耽誤太多,我尚有一事,還未問過樓主。”
折竹與相視。
“何事?”
苗青榕天生一張溫含面,此時也看不出什麼喜怒。
“劉玄意死前,曾問我一句話,”折竹不笑時,連他眼尾那顆小痣也是冷淡的,“他問我,我是不是你與妙善道士的野種。”
提起劉玄意這個名字,苗青榕眉眼間添了幾分厭惡,但再凝視年的面容,又不由輕聲笑:“怎麼?你難不真信了他?”
“我若信他,今日便不會問你,”
折竹嗤笑,“我若真是你生的,我會很憾的。”
苗青榕邊的笑意收斂,片刻,哼笑:“我自然生不出你這個天生的壞種。”
“妙善道士十六年前絕跡江湖,最后出現的地方是在業州神溪山,而我與師父張元濟在神溪山十年,樓主你說,我的師父是否便是劉玄意口中的妙善?”
空曠的廳燈火幽微,年的臉半遮于一片暗淡的影里。
“你既已經猜出了這答案,又何必再來問我?”
苗青榕手肘撐在扶手上,歪著子倚靠著枕:“十七,你已十六歲了,我也沒必要瞞你些什麼,我識得他時,他還是天機山的妙善,還未斷了臂膀,也還沒有將你這沒人要的壞種撿去養。”
“你不知他為何斷了臂,也不知他為何要居神溪山?”折竹不聲地審視苗青榕。
“他的事,又豈會件件都說與我知道?”苗青榕好似被什麼刺痛,坐直來,柳眉一豎,“我又是他什麼人?”
妙善,曾是俠濟天下的妙善,那時苗青榕還不是在雨腥風中殺伐果斷的櫛風樓主,尚在父親的庇佑下,做一個十幾歲的天真。
櫛風樓樹敵太多,但那時因父親將一直束在樓中不許出去,便與父親賭氣,不肯勤練武功。
沒見過太多世面,一朝得以跑出樓,便很快被人捉了,幸而得一年輕道士所救。
后來再遇,又被人騙了錢財,在小破廟里挨凍。
那年輕道士給了一個饅頭,又請吃了一碗春面,年竇初開,便一意孤行地跟在他邊三年。
可他始終,看不到的心意。
再后來櫛風樓生變,不再是當初的自己,他亦非曾經的妙善。
“樓主既什麼都不知道,那我便只好自己去尋個究竟了。”
折竹的嗓音冷冽如泉,打斷了恍惚的神思。
“十七,”
苗青榕敏銳地察覺出他話中的幾分深意,“你難道忘了你師父的言麼?玉京,你絕不能去。”
“樓主應知,若非是為他報仇,我絕不會活到今日。”
年嗓音冷靜。
十四年前妙善自玉京重傷而歸,回天乏,卻始終不肯他為何人所傷,又為何事所累。
苗青榕如何不知,若非是執意相救,這年三年前狠狠割在腕上的那一道傷口,便能將他的流盡。
是與他說,他還有師仇未報。
那時這年空有一卓絕的力,卻囿于無法知疼痛的奇癥,他之所以會答應櫛風樓,便是要在樓中的池里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數清人上有多塊骨頭,又有多的命脈。
“吃飯的要借我櫛風樓來查你,那個不知是從哪兒鉆出來的辛章也要我櫛風樓來尋你和你上的東西,我將你關在瀾生閣便是不想聽你這樣一番話,可你,倒是倔得很。”
苗青榕一手撐著案角站起來。
“樓主這是何必?”
折竹輕笑,“你本沒有善心,當初救我,不就是為了今日?”
苗青榕定定地著年的臉,一如他所說,救他,原本便是因為在江湖,而妙善之死并不簡單,若輕易手,若牽連進皇家中事便會為櫛風樓招來禍患。
可絕不甘心妙善就這麼死得不明不白。
想必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也許那線索便在玉京。
“你可知要徹底離櫛風樓,便要一百鞭刑?”苗青榕說道。
“我的人我要帶走,”
年一點兒也不在乎似的,說著又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他“啊”了一聲,又道,“還有十五哥,我也要一并帶走。”
櫛風樓本有如此規矩,樓中護法若能領一百鞭刑,便能重得自由,甚至可以帶走他的追隨者。
但人數卻只能控制在十人之。
而十七要帶走百余人與一名護法,這是樓中從沒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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