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聽霜推著椅,走過松芬芳的地面。
直到那穿過銀杏葉的隙,照在寧時亭頰邊的暖,也照進了他深沉的眉眼的時候,寧時亭才恍然驚覺院子里來了別人。
椅上的年看著他,問道:“你想見的人是誰?不會真以為這香能生死人白骨吧?”
小銀狼歡快地竄去了寧時亭懷里。
寧時亭怔忪片刻,而后低下頭笑了。
“是個傳說而已,我覺得有趣,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以前……認識很多很好,很善良的人,可是他們都死了。”
“所以你先做了震檀卻死香,再來研究返魂香?”
顧聽霜問。
他話音剛落,寧時亭就抬起了他沉黑泛青的眼,很亮,帶著微微的詫異。
顧聽霜:“……昨天的事,小狼都告訴我了。”
小狼不滿地嗷嗚了一聲,用來抗議他的撒謊。這小畜生機靈得很,生怕寧時亭因為顧聽霜的話覺得它是一只打小報告的小狼,后面就不理它了。
寧時亭聽罷,眼中的詫異才收斂了下去。
他還是那樣笑著,只是眼里卻沒了平常的笑意,有些微微的悵然:“震檀卻死可以讓人續命,返魂香也的確能夠使枯死的騰柏復生。但我試了試……傳說也只是傳說而已,不能讓死去多年的人回到邊,也沒有辦法再看見他們的魂魄。本來我還以為……返魂香會有用。”
“你又不是凡人,自然知道仙者魂魄往生后去哪里,造化好的下輩子還是仙,次一點的為人,再往地下就是無靈畜生道。”顧聽霜嗤笑道,“你這麼大人了,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這回寧時亭沒有再說話了,他繼續低頭看著手里正在燃燒的返魂香,神像是有些微微的難過,還有茫然。
平常冷靜自持的樣子也沒有了,讓人想起昨日近時的心跳和微微抖的指尖。
還有那近似夢囈一般的低語,說他想。
顧聽霜到自己腔中的無名煩躁越來越明顯。
這種煩躁從寧時亭進府之后不久就開始了,一直悶著沒有發作出來,而今看見寧時亭這樣弱弱的樣子,更覺得頭像是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
他說:“死了的人就死了,生者替他們安頓家人,我娘跟我說,凡事要向前看,不能回頭。與其尋求死人復生之法,不如替他們積功業福德,好來生平安。”
寧時亭輕輕說:“嗯,我知道。”
顧聽霜心底的煩躁更甚:“那你就別擺出這副臉面給人看!”
“啊?”寧時亭被他兇得措手不及,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顧聽霜憋了憋,一時間有些說不清的后悔——剛剛他的語氣的確不太好。
他平靜下來,冷聲說:“你也大可不必失。我修靈識,返魂香只能使積貧積弱、快要消散的靈火復燃,而那些死去多年的,靈火完全散去的則不管用。你如果這麼閑,大可以試試,返魂香不是完全的。普通仙者的靈識,是看不見事的五行活和靈能的。”
大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說法,寧時亭有些意外:“是這樣嗎?”
不等他回答,又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這一匙返魂香慢慢燒盡,寧時亭從旁邊的木盒里拿出香布輕輕拭,也將剩下的香料收了起來。
青煙隨著他作帶起的風輕輕飄散,沾在服上時化水霧,滲衫和理,徹骨清香。
顧聽霜看了他一會兒,又問:“小狼告訴我,遇見你在百草園找人。下人說,你要把那只冰蜉蝣送走?”
寧時亭說:“嗯。”
“那你是因為這件事心不好,還是因為返魂香的事心不好?”
不假思索的,這句話口而出。
顧聽霜簡直想扇死自己——他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寧時亭的況了?
寧時亭輕輕笑了:“或許都有吧。”
他收起香盒,從廊下起,看向顧聽霜。
顧聽霜瞇起眼:“所以我說你虛偽,明明舍不得,還要往外送。明明是為名與利嫁進來,卻要在人前顯得高風亮節。”
寧時亭微微一怔。
顧聽霜眼中帶上了一點笑意:“不如我們來做一場易如何?你我聯手,除掉我父親。晴王府的名與利給你,我要他的命。”
“……”
寧時亭的微微睜大眼睛。
顧聽霜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寧時亭昨晚那句“想殺晴王”,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最終能想到的,只有寧時亭此人并不他的父親。
府當小娘,晴王一死,能拿到手的只有名、利。“晴王續弦”的名,繼承整個晴王府的利。顧斐音從來都不喜歡自己的親生兒子,這是舉世皆知的事,他要死,后事也只會給寧時亭去辦。
顧聽霜從不嫌棄名利的人,名利是好東西,心有這二字的人,往往辦事更得力。
他厭惡的是追名逐利卻不肯承認的人,諸如寧時亭這種虛偽的人。
既然看穿了他這層心思,顧聽霜忖度著,也不妨退一步,跟寧時亭合作一把。
至他們眼下的目標是相同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寧時亭“噗嗤”笑了出來,眉眼彎彎。
剛剛還停留在眼里的霾與悲傷一掃而空,像是聽見了什麼很高興的事,笑得肆意爽快。
他這樣不端著,反而出一種又灑又的爽朗來,眼里星璀璨,銀杏繼續在他上灑下金黃的影子。
顧聽霜一不,冷冷地看著他:“怎麼?”
寧時亭收斂了笑意,溫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飲冰。我想要的不是這個。”
“我聽見了,昨天你對我……你對小狼說,你要殺了我父親。”
顧聽霜問道,“你就不怕我捅出去?”
“世子不會。”寧時亭安靜地說,像是又有點無奈,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似的。
“我要的不是這個……或者說,不止是這個。”寧時亭輕輕地說,“您不用擔心,我會站在您這一邊。殿下,您以后就懂了。”
這一年的顧聽霜,尚且沒有遭逢他人生中的大事。
他其實對他并不了解,上輩子顧聽霜起兵宮,帶領群臣廢攝政王,用的名號是很正經的“靖難勤王,鏟除妖邪”。
這樣的口號年年都有人喊,他其實并不清楚,真正導致顧聽霜弒父的機是什麼。
他知道這孩子恨顧斐音,也知道他天暴戾偏執。
但他同時也知道,顧聽霜本來不權力,比起坐穩江山,他從來都更愿意與群狼和明月作伴。
和人虛與委蛇、權衡各方勢力,這都是顧聽霜所憎惡的東西,因為這讓他想起他父親的油與詐。他更不會委屈自己,而這條路又注定了,所過之都是漫長的蟄伏,漫長的委屈。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最后那樣,這輩子重來,他也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化解一點他上的戾氣與偏執。
至不用再走一次前生那樣慘烈、孤獨的路。
寧時亭俯把小狼抱起來,了后,走過來放在顧聽霜懷里。
“世子今日過來,是擔心我麼?”
他還是那樣彎著眼睛,帶著很溫的笑意。
顧聽霜一個“滾”字還沒有說出口,就到鮫人的手輕輕上了自己的發頂。
“謝謝你。”
“世子今日很好看,這服的配得上世子的氣度,若孤松之獨立,如玉山之將崩,整個西洲,再也找不出比殿下更英氣俊秀的小郎了。”
他注意到了他改頭換面,渾上下都收拾得整整齊齊。
指尖放開,從他發端落。
寧時亭與他肩而過,然而就在鮫人背對他離開的那一剎那,顧聽霜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