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晉垂眸,目便是那兩個規整的“容舒”二字。
寫得一手筋骨俱全的簪花小楷。
其字如人,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紙上之墨澤沉暗,這和離書至在兩個月前便已寫好。
男人的眼睫在眼底落下濃翳,須臾,他取筆,輕一蘸墨便在的名字旁落下“顧長晉”三字。
待得順天府在這兩個名兒蓋上府的公章,他與,姻緣線斷,自此陌路人。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起了綿綿的疼,顧長晉斂去眸中異,再睜眼時,黑沉的眸恢復了一貫的冷淡。
他行事不拖泥帶水,尤其是木已舟之事。
他告訴自己,當務之急,是要弄清聞溪為何要去肅州,又是為了尋何人。
與容舒親前兩月,聞溪便已離開了上京。
當他問起聞溪因何離開時,徐馥只道是有任務在,該回來的時候自會回來。
方才聽容舒一說,他立即便明白了,聞溪的任務便是去肅州尋人。
可既然是去尋人,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借侯夫人的人送去肅州?
“容姑娘可知聞溪去肅州尋的何人?”
容舒回想了一番穆霓旌的信,遲疑道:“是一個面上有疤的人。”
怕他誤會,又認真解釋了句:“霓旌并未說那人是男是。”
顧長晉看了看,嗯了聲,道:“此事不必再勞煩丹朱縣主,我自會派人去將聞溪接回。若是可以,聞溪在肅州的事還容姑娘保。”
聞溪去肅州必定是有徐馥的令在,不能讓六邈堂的人知曉容舒在尋聞溪,若是驚了徐馥的人,后果不堪設想。
容舒只當他是怕的尋人之舉會損了聞溪的名聲,便爽爽快快應道:“大人放心,此事連阿娘與張媽媽都不知,我明兒便給霓旌去信,讓將人撤回。霓旌知曉這事乃我的私事,定不會泄。”
言談至此,容舒自認自己已是推誠置腹,真誠以待。
來時還擔心顧長晉多多會有些悶火,眼下瞧來,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未能將聞溪送回上京到底是有些憾,本想將功贖罪、撥反正的,卻終究是不盡如人意。
說來,穆家世代駐守大同,肅州與大同毗鄰,在容舒看來,借助穆家的手尋人大抵會更有效。
只既然顧長晉不需要手聞溪的事,自是不會多事,免得誤了他的事。
前世便是他親自去肅州接的人。
容舒屈膝行了個禮,溫然笑道:“和離之事多謝顧大人全,容舒祝大人盡早尋回聞姑娘,早日締結良緣。”
顧長晉靜靜注視著,良久,淡淡嗯了聲:“多謝。”
“既如此,我便不打擾大人了。”
容舒慢慢披上狐裘,提起燈籠,往屋門行了幾步,忽又頓住,回問道:“還有一事,能否請大人給容舒解?”
顧長晉看:“何事?”
“嘉佑一十九年的月娘節,大人因何去了摘星樓?”
顧長晉不妨會問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思忖了幾息,便如實道:“摘星樓的大掌柜與我調查的一樁案子有些關系,月娘節那日我正在暗訪。”
顧長晉慣來不喜喧鬧,那夜不過是為了見那大掌柜才去的摘星樓。問完話,那大掌柜說他是近幾年來唯一猜中了所有燈謎的人,非要送他一盞摘星燈做彩頭。
顧長晉對那燈不興趣,只記得沒一會便又來了個姑娘。
他遂將那燈讓了。
思及此,他眸一凝,腦中好似劃過些什麼。
顧長晉掀眸問道:“你是那夜猜中所有燈謎的姑娘?”
容舒倏地一笑。
長安街的一場雨令遇到了他,曾以為那是月老特地賜下的良緣,卻原來不過是一場誤會。
他甚至不記得就是那夜蒙他贈燈的人。
喜歡一個人時是不是皆是如此?不過一場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邂逅,落在眼里心里,偏就多了點兒宿命般的意味。
想起從前抱著摘星燈不釋手的自己,容舒有些然,也有些釋然。
這樣的然與釋然只為了從前的自己。
容舒大大方方地應了聲“是我”,頷首笑道:“說來還要多謝大人贈燈之誼,可惜那燈摔碎了,不能還與大人,還大人見諒。”
再次福了福,轉推門而出,步履輕松地走漫天風雪里。
離去后,屋子里的燈似乎黯了一瞬。
殘燈熒熒。
顧長晉著書案上那杯溢了一半的屠蘇酒,酒量那般淺,這杯酒若是下了腹,指不定今個又要鬧酒瘋。
況且,他與,從來就不需要第二杯賠罪酒。
他從來不曾有過心上人,也不曾想過要娶誰。
便是有……
那人也不是聞溪。
男人用糙的指腹緩緩挲過的地方,旋即長指一勾一抬,那酒便了。
就只縱自己這一次罷,他想,只一次。
酒辛辣,借著博聞強識的記憶,顧長晉竟一點一點想起了摘星樓的那道影。
紅披風、黃燈籠、半張浸在里的白玉臉。
彼時那姑娘于他不過是個萍水相逢之人。
不曾在意過生得是圓是扁,又姓甚名誰。
然,此時此刻,知曉那人是,顧長晉心知,嘉佑一十九年的中秋夜,到底是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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