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16)
因邱大奎是徐玉一案的發現者,富康區分局當即將邱國勇命案移市局。
彼時,花崇正與柳至秦一道在新銀行重新梳理徐玉的社會關係。目前案件撲朔迷離,多項證據指向桑海,但桑海的反應卻不像兇手。柳至秦分析出“因妒殺人”的可能,而徐玉的社會關係不複雜,日常來往只有家人、同事、桑海。若暫時將桑海放在一邊,並將機鎖定在“嫉妒”上,那最易引起的自然是同事的嫉妒。
查至一半,曲值的電話就來了。
“花隊!邱大奎把他老子殺了,自己報了案,說要揭發他老子騙殺兩人的事!”
“邱大奎?”花崇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起快步走向角落,“他殺了他老子?”
柳至秦聞言也是一驚,扭頭看了看花崇的側影,旋即笑著將正在接問詢的銀行員工送出小會議室。
花崇很快掛斷電話,疲憊地扶住額頭,“一案疊一案啊,邱大奎把邱老頭殺了,現在人在市局,我得馬上回去。”
“我跟你一起。”柳至秦已經收好了筆錄,順手拿起花崇喝了一半的花茶一併放進包裏,“走吧。”
“他不配活著!他早就該死了!”
市局刑偵支隊審訊室,邱大奎手上臉上的跡還未清洗乾淨,兩眼放著不正常的,看上去再不是平日那木訥的樣子。
負責審問的是曲值和張貿,花崇與柳至秦在另一間屋裏看著監控。
一刻鐘前,徐戡已經完了檢——邱國勇死於顱骨機械損傷,兇是一把家用榔頭。他死狀極慘,頭部被敲擊十數下,大半個頭已經塌了,面目全非,和腦組織噴濺四散,現場腥至極。
“又是家用榔頭?”花崇翻看著檢與痕檢報告,面凝重。
柳至秦則是一言不發地盯著監控。
“為什麼要殺邱國勇?”曲值問。
“給我死去的母親和妻子報仇。”邱大奎一不地坐著,兩眼平視前方,盯著牆上的一點。
“看來付莉的死不簡單。”花崇十指相抵在邊,有些自責,“我不該在發現異常之後又置之不顧。”
“但你力有限。”柳至秦聲音帶著幾不可查的冷意。
花崇注意力全在監控上,沒有察覺到柳至秦語氣中含著的冰。
“6年前,你的妻子罹患子宮癌,在家養病期間割腕自殺。”曲值翻閱著從富康區分局調取來的記錄,“你的母親王素……”
“小莉不是自殺,想活下去。”邱大奎打斷,“我媽也是,們生了病,但都想活著。是那個畜生們的!他們去死!”
花崇收手指,眉間皺起來。
大約因為已經殺過了人,邱大奎不再像此前那樣瑟。他直腰背坐在審訊椅上,毫無懼,連語速都快了不。
“我母親王素和我妻子付莉都是被邱國勇死的!”
他開始講述,面部線條時而猙獰,時而扭曲。
“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住在那戶平房裏,那裏發生的事,每一件我都記得。”
“我媽王素是一家兵模廠的職工,邱國勇以前在搪瓷廠上班,後來廠子倒閉了,他沒找到別的工作,一直閑在家裏。”
“他酗酒、打牌,無緣無故打我,也打我媽。”
說到這裏時,邱大奎的聲音才開始輕微發。
“我家全靠我媽撐著,那年代不是有句口號嗎——婦能頂半邊天。我媽就是我家的半邊天……不,我媽是我家的整片天!”
“但很早就去了,走的時候我才8歲。”
邱大奎昂著的脖頸終於往下彎了彎,目黯淡下去,頓了許久才重新開口,“得了癌,胰腺癌,據說是最痛苦的癌癥。”
“我們家本沒有什麼積蓄,邱國勇不讓我媽住院,說治不起,治了也是白治。”
“他把我媽接回來,每週就去衛生所拿些什麼狗屁止痛藥。”
“我媽痛得整夜喊,喊到後來聲音都發不出了。他嫌我媽太吵,本不管我媽的死活,整日在外面閑混,回家就破口大駡,指著我媽說——你怎麼還不死?還想拖累我到什麼時候?你想把你兒子娶親的錢也敗嗎?”
花崇輕咬著牙,呼吸漸漸發。
柳至秦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提醒道:“花隊。”
花崇略一閉眼,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繼續看著監控。
“才2個月,我媽就走了,止痛藥本不管用,後來他連止痛藥也懶得去給我媽拿了,我自己去衛生所,沒人肯給我藥,我只能看著我媽痛得死去活來”
邱大奎捂住額頭,雙肩搐,眼睛紅得嚇人,卻一滴淚都未掉下來。
“生病之後過得太辛苦,為了轉移注意力,就用掛曆紙裹珠簾。珠簾你們知道嗎?我小時候每家每戶都有,裹好串好掛在門上,很好看。”
花崇低聲道:“你當時已經猜到那副珠簾的來歷了?”
柳至秦搖頭,“那副珠簾很舊了,我只猜到可能是邱大奎的母親做的,但沒想過是他母親在什麼形下做的。”
“珠簾做完後,我媽實在不了病痛,服了毒鼠的藥。我放學回來時,的已經涼了,周圍全是嘔吐。邱國勇讓人把我媽帶走,說是拿去做化驗,沒過幾天就燒了。”
“員警說,我媽是服毒自殺的。但我知道,是被邱國勇死的!如果邱國勇讓去醫院,給治病,起碼走得不會那麼痛苦。”
邱大奎哽咽起來,沾滿汙的手在眼前胡著,“我媽沒了後,他把我媽的東西都扔了,就剩那一副珠簾。他連珠簾都想扔,我拼命搶回來,掛在一間臥室門口。”
柳至秦道:“這一掛就是二十多年。”
“你從小就痛恨邱國勇,是嗎?”曲值問。
“是。”邱大奎咬牙切齒,“但我只能靠著他生活。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窩囊?”
“但事實就是如此,我是個沒用的窩囊廢。”不等曲值和張貿回答,邱大奎就慘笑著往下說,“我恨他,但又依附於他。我與他果然留著同樣的,他懶惰,我遊手好閒,他沒出息,我更加爛泥糊不上牆,呵呵……”
邱大奎了兩聲,又說:“我媽去了之後,家裏有段時間連鍋都揭不開了,他開始打零工,後來又賣早點。我拿他的錢買煙、打遊戲,他就打我,罵我不長進,罵我是個廢。”
“但他有什麼資格罵我呢?廢的種,不就是廢嗎?他是個老混賬,老畜生,居然指我出人頭地。員警同志,你們說可笑不可笑?窮一代憑什麼指子為富一代?我們那種家,勉強活著就他媽不錯了!”
曲值沒接他的腔,問:“那你妻子付莉呢?”
邱大奎一愣,眼中忽然多了幾溫,“……很好,是我對不起。”
“是農村人,到城來打工,在餐館當服務員。我們一見鍾,在一起沒多久就答應嫁給我。那時我在打零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種。邱國勇看不慣,天催我出去工作。我其實也下定決心了,要找份穩定的工作,養小莉和我們將來的孩子。”
“後來我們的兒薇薇出生了,不久小莉卻被查出患了子宮癌。”
邱大奎再次捂住臉,慘澹地笑了一聲,“我怎麼就這麼慘啊?我媽得癌,我老婆也得癌,是們不幸,還是我不幸?”
曲值問:“付莉在醫院住了一周,出院也是邱國勇的意思?”
“家裏沒錢了。”邱大奎雙手握拳頭,砸著自己的太,“真的沒錢了,一個子兒都掏不出來。我想把房子賣了給小莉治病,但邱國勇不答應,罵我瘋了。”
“我們把小莉接回家,我看著一天比一天憔悴。我害怕像我媽那樣離開我,經常讓發誓絕對不做傻事。發了。”
“為了湊錢給治病,我必須出去打工賺錢,無法整日待在家裏。我不放心小莉和薇薇,邱國勇說他會照顧們。其實我心裏很清楚,他本不會照顧任何人。但我沒有辦法,貧窮和疾病真的可以死人。我打工時無法將小莉帶在邊,只能帶上薇薇。”
邱大奎深呼吸幾次,再次開口時,嗓音變得低沉嘶啞,“我一天打好幾份工,有時一周才能回家一回。終於有一天我拿著工資,帶著薇薇回家,想著總算是湊出了一筆住院的費用,小莉已經割了腕。”
“邱國勇不在家,小莉的,都已經臭了。”
邱大奎沉默許久,“分局的法醫說,小莉是自殺的,用刀劃破了自己的手腕。但我知道,是被邱國勇的。”
“我帶著薇薇離開時,還讓答應我好好活著,一起陪薇薇長大,答應了,對我笑,讓我別太辛苦。你們說,如果不是邱國勇那畜生,怎麼可能自殺?”
花崇撐著太,“如果是自殺,檢的確難以分辨。”
“不過這也只是邱大奎的一面之詞。”柳至秦說。
花崇目一沉,“嗯。”
“我能想像出邱國勇跟小莉說了什麼。”邱大奎眼中儘是仇視,“他像辱駡我媽一樣辱駡小莉,說是我們全家的負擔,說只要不死,就會耗這個家的家底,往後薇薇連念書的錢都沒有。小莉是個母親,那些話簡直就是往心裏刀。”
“邱國勇承認了嗎?”曲值問。
“承認個屁。”邱大奎冷笑,“他說他那幾天都在別人家喝酒,本沒回過家,什麼都不知道。”
“他裝得那麼無辜,但他騙不了我,就是他害死了小莉!而且這些年他覺得我沒那麼在意小莉了,已經間接向我認了。”
花崇站起來,朝門邊走去。
柳至秦問:“你去哪?”
邱大奎興道:“他害了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兩個人,我早該殺了他,早該殺了他!”
花崇推開審訊室的門,問:“但付莉去世已有6年,你認定邱國勇害死了付莉,為什麼今天突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