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不要浪費糧食”的原則折磨,最終還是咬牙,幾下勉強將其吃完。
陸笙說這是低糖的,可依然覺得甜得發苦。
蛋糕吃完,收拾干凈,大家復又回到客廳里,喝茶聊天。
陸趁機催婚:“西陵,你這都二十七歲了,多也得開始考慮個人問題了吧。”
陸西陵一貫不與家人正面起沖突,尤其,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又經歷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痛。
他抬眼,目如輕煙一般略過坐在對面的夏郁青,說道:“正在考慮。”
以往他的回答總是“忙過這一陣再說”的敷衍,今天這態度明顯不同,陸笑說:“這才對嘛。像你這回傷,邊就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才好。你瞞著家里,固然是不希我們心,但總得有個人,替我們為你心,你說是不是?——還有,專門替你請的那沉香手鏈,你怎麼還是不肯戴著?這年還沒翻過去,要再應了大師說的話,又出點什麼事兒……”
夏郁青聽到這里卻是一驚,急忙瞥了陸西陵一眼。
他倒仍然是一副漫懶姿態,“今年也不剩多久了。”
陸很不認同:“照歷算還有好幾個月呢!”
陸西陵就又哄著:“我回去就戴。”
晚上又落了一場雨,雨停的時候,已是十點過了。
今日聚會便告一段落。
陸留陸西陵今晚就在這兒睡,陸西陵稱明早有個會,得早起,回公寓方便些。
兩位老人起將人送到門口,陸一再湯希月和夏郁青下回有空再來玩。
出門,雨后空氣而微冷,混著泥土和草木氣息。
湯希月自己開車來的,就說不勞相送。
拉開副駕車門,從座位上拿了個紙袋遞給陸西陵,“禮。祝你又老一歲。”
陸西陵挑眉,“我再老你不也比我大一歲。”
“……你這麼毒真能找到老婆嗎?”湯希月翻個白眼,隨即繞去駕駛座打開門,剛要上車,似想起什麼,“我這個破記。上回你落我家里的服,還要不要了?”
之前湯希月收拾好了公寓,辦了個派對,那時候陸西陵下了班,過去喝了杯酒。穿著正裝去的,嫌熱就掉了西裝外套,走的時候忘拿了。
之后湯希月去東城培訓,一去一個月。回來以后兩人作息又扣不上,湯希月兩回他去拿,他兩回被事耽誤,回家的時候湯希月已經睡了。
“你今晚幾點睡?我一會兒過去拿。”陸西陵說。
“兩點以前都行。過時不候啊。”
湯希月轉頭,笑著對夏郁青和周潛說了聲拜拜,便上車走了。
此刻,周潛看向陸西陵,自覺笑說:“陸總,我有點頭疼,想回去睡覺,要不你自己開車送夏姑娘回去。”
陸西陵鼻腔里哼出一聲笑,說:“倒會懶。”
周潛自己走到路邊攔車去了,陸西陵按車鑰匙給車解了鎖,對夏郁青說:“走吧,送你回去。”
夏郁青點頭。
路上淺坑蓄了雨水,車胎碾過去,卷起水花的聲響。
陸西陵看一眼副駕的夏郁青,垂著頭,依舊很沉默。
“今晚怎麼話這麼?不開心?”陸西陵出聲。
他早就注意到了的反常,但今晚的場合,一直沒有兩人單獨相的機會借以過問。
夏郁青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沒跟我說,手鏈是替你求的。因為我你才扔了它,才會出事……”
“還是大學生呢,這麼封建迷信。”陸西陵看,“就為這個心事重重?”
不是,當然不是。
可是有什麼立場問:為什麼你的服在湯姐姐那里?你們為什麼住在同個小區?你們是什麼關系?已經這麼晚了,等下你真的還要去找嗎?
其實真的很自卑。
哪怕院里同學三分之二都家境優渥,哪怕不會有人比的起點更低,“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所謂眾生平等,不就如此。
但是,每每在陸西陵這兒,會到一些差距注定難以逾越,上次是陸笙過生日,無法融;這次是上湯希月,陸西陵的青梅竹馬,那麼漂亮大氣的姐姐,連嫉妒的心思都不敢有。
陸西陵是的,的心事。
唯一的自卑。
所有的慕,都只是一個人的事。
都怪蘇懷渠的那通分析,害過度妄想,此刻期待落空,才會這麼難。
“沒有……可能因為下周有個隨堂測試,我還沒復習好,有點張。”夏郁青選擇說謊。
“你已經是年級第一,別人比你更張。”
夏郁青實在提不起神多聊什麼,“……我可以聽一下廣播嗎?”陸西陵抬手按下車載廣播的按鈕,又看一眼,“你要是累了,就睡會兒。”
“嗯。”
電臺在播慢調的歌,雨后的深夜,路上車輛寥寥,地面漉漉地發著,空間極其安靜。
夏郁青歪靠著,一直沒說話。
陸西陵時不時地轉頭看,那懨懨的神,他第一次見,絕不是為考試張這樣的理由能推過去的。
最終,他還是問道:“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夏郁青搖頭,“沒有。”
“有什麼心事,跟我都不能說了?之前不是很坦誠嗎?”他言辭毫不嚴厲,反而有種自己都沒察覺的溫和。
“真的沒有……”夏郁青抱著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攏,別過臉,“我想睡一下。”
闔上了眼睛。
裝睡比強歡笑容易。
一時間,空間更加寂靜。
陸西陵不確定夏郁青是否真的睡著,但也不再出聲。
一直到車將要開到清湄苑,他才。
夏郁青睜眼。
陸西陵問:“回學校,還是送你去別墅。”
“回學校吧。”
陸西陵看了眼時間,“你們宿舍不是十一點關門?”
“跟舍管阿姨說一聲是可以進的,會被罵兩句。明天上午要跟朋友出去玩,回去收拾行李比較方便。”
“去哪兒?”
“郊區的山里,有一家新開的民宿。蘇懷渠有個朋友過生日,請我們過去玩。”
陸西陵一頓,“你跟他單獨去?”
“還有我室友。”
“去多久?”
“兩天一夜。”
那時候陸笙談,也是一行人出去旅游。
后來回到家,遮掩頸上的吻痕,被他抓個正著。那不是他作為兄長該管的事,頂多只能囑咐一句,注意安全。
陸西陵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沒能克制自己扭曲而嫉妒的緒,“這時候倒不張周一的隨堂測試了。”
夏郁青聽出這語氣有些奇怪,“……我不可以去嗎?”
陸西陵聲調毫無起伏,“我不過覺得你更應該對學業負責,分清主次。”
“可是是你說的,不必所有力都撲在學習上。”
“我只是以長輩的份提點你兩句。”陸西陵看一眼,語氣更淡,“作為你的資助人,我希你對自己的前途負責。”
夏郁青睜大眼睛,似覺得驚訝,“你說話前后矛盾。你之前說過,你已經不是我的資助人了,我往后的人生我自己負責。”
陸西陵緩緩踩下剎車,待車子靠邊停下之后,他方才開口,“你的意思,我作為長輩,勸誡兩句的資格都沒有是嗎?”
夏郁青不再說話了。
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霍然抬手撳亮了頭頂的閱讀燈,隨即從帆布包里拿出了手賬本和鋼筆,松開那松繩,翻開一頁,拔下鋼筆筆蓋,一邊寫,一邊說道:“學費、雜費加上住宿費,每學年1500元,4年一共6000元;生活費每月1000元,48個月一共48000元。加在一起一共是54000元……”
陸西陵一驚,“你算賬做什麼?”
“給你寫欠條。”夏郁青聲音平靜又堅定,“五萬四,我會還給你的。”
“……”
是了,一個敢逃離大山,千里迢迢獨奔赴未知城市的孩子,怎麼會是個沒有脾氣的人。
陸西陵冷聲道:“手賬本和鋼筆也都是我送給你的,不如一并還了。”
夏郁青頓住。
陸西陵徑直手,將手里本子和鋼筆奪了過來,“不準拿我送你的東西,跟我撇清關系。”
隨即,又奪了攥在手里的鋼筆蓋,蓋上以后,連同手賬本,一起扔到中控臺上。
夏郁青茫然地垂下目。
手里和心里一起空了。
陸西陵說:“資助就是無償贈與,你寫什麼欠條。”
沉默許久。
夏郁青抬起手背,了眼睛,“……錢還清了,是不是我就不必拿你當長輩,我們就可以平等。”
聲音有種,也像是剛剛落了一場雨。
陸西陵心里五味雜陳。
他看了很久,所有的私念和戾氣,都在此刻難過無比的表中化作灰燼。
他從來沒這麼難過,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都不應當。
恢復理智之后,陸西陵冷靜地說:“抱歉。我說錯了話,我跟你道歉。那是話趕話,不是我的本意。你原本就跟我是平等的。”
頓了頓,他最后補充一句:“我不會再干涉你的事。”
說罷,他拿下中控臺上的本子和鋼筆,遞還到手里。
到了的手指,發現是冰冷的。
他不再看,害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傷害。
那是的自由,他應該尊重。
車子重新啟。
在水底一樣的靜默中,不知不覺間,到了校門口。
夏郁青這時候才了一下,將手賬本和鋼筆放回包里,隨即拿出一個小小的紙袋,遞給他,低聲地說:“……生日快樂。”
不看他,反手拉開了車門,抱著包,飛快下去了。
陸西陵瞧著那道影,踏過薄薄的積水,跑進了校門里,一直看不見了,方才收回目。
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復又啟車子,在前方掉頭折返。
電臺還在播放,他嫌吵,煩躁地關停。
不知是否錯覺,空氣里似乎還殘余的氣息。
他打開窗戶,單手掌著方向盤,點燃一支煙,沉沉地吸了一口。
手機鈴聲打破寂靜。
陸西陵看了一眼屏幕,陸笙打來的。
他按鍵接聽,陸笙的聲音一貫的吵吵鬧鬧:“哥!我給你的禮你忘了帶回去,你什麼時候自己回來拿,還是我給你送去。”
陸西陵不耐煩,“隨便。”
陸笙仿佛預判了他的行為,“別掛我電話!你會后悔的!”
陸西陵手指一頓。
“重要報你要不要聽啊?”陸笙嘻嘻一笑,“我先跟青青聊天才知道,本就沒跟蘇懷渠在一起!說不喜歡蘇懷渠,喜歡的另有其人。”
“……誰?”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肯說。不過不管怎麼著,這是你的機會……”
陸西陵當即將車子駛左邊車道,在前方掉頭。
他按了一下額頭,自嘲地笑了聲,“蠢貨。”
陸笙:“……你罵誰?”
“掛了。”陸西陵不再聽廢話。
車開到校門口,陸西陵將電話撥給夏郁青。
電話連著車載藍牙,機械聲回于車廂,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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