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火燒就是豬下水熬的湯,裡面都是些大腸之類的,泡著切碎了的火燒,一塊多錢一碗,既經濟又實惠。
我這碗辣子放得太多了,辣得我眼淚鼻涕全出來了,吐著舌頭哈氣。
胖子吃了兩口對我說:“老胡,這幾年本想帶你出來發財的,沒想到現在全國經濟都搞活了,形勢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不像我剛開始練攤兒的那時候,全北京也不超過三家賣流行歌曲磁帶的。真是有點連累你了,你爹退休前已經是師長了,副市級幹部待遇,你不如回去讓你們家老頭走個後門,給你在機關安排個工作,就別跟我一起罪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說:“兄弟,我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話,我要是真想去機關隨時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害怕啊,我如果在一個地方坐住了不,滿腦子想不了別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一看見他們,我的腸子都快疼斷了。咱們現在東奔西走忙忙碌碌地做點小買賣,還能把心思岔開想點別的,要不然我非神經了不可。”
在部隊那麼多年,別的沒學會,就學會鼓舞士氣了,我安胖子:“咱們現在也不算苦了,這不是還有鹵煮可吃嗎?想當年我在昆侖山裡,那他娘的才真苦呢。有一年春節,大夥都想家了,好多新兵著哭。師長一看這還行,趕給大夥包頓餃子,改善夥食。那餃子吃的,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昆侖山沒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貴,倒有的是,全是一個丸的餃子。海拔太高,水燒不開,餃子都是夾生的,裡邊的餡都是紅的。你能想象出來那是什麼味道嗎?就這樣我還吃了七八十個呢,差點沒把我撐死。饞啊,那幾年就沒吃過的東西,饞壞了。第二天我就讓人給送醫院了,消化不了,肚子裡跟鐵皮似的。你還記得《紅巖》裡怎麼說的嗎?革命勝利的前夜總是最寒冷的。咱們的生意不可能總這樣,錄音帶不好賣,咱們可以賣別的。”
我把錄音機打開,兩個大喇叭頓時放出了音樂。
由於錄音機比較破爛,音質很差,再優的歌曲從裡邊播出來也都跟敲破鑼一樣。
但是我和胖子並不覺得難聽,反正比我們倆唱得好聽多了。胖子經過我那一番深淺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也開朗了起來,隨著音樂的節奏掂著小,扯開嗓子賣:“瞧一瞧,看一看啊,港臺原版,砍胳膊切大甩賣,賠本兒賺吆喝了啊……”
過往的行人和周圍做生意擺攤的全向我們投來好奇的目,我們旁邊有個擺地攤賣古董的男人,走過來對我們打個招呼,一笑中就出一顆大金牙。大金牙掏出煙來,給我們倆發了一圈。
我接過煙來一看:“喲,檔次不低啊,國煙,萬寶路。”
大金牙一邊給我點煙一邊說:“二位爺,在潘家園舊市場賣流行歌曲,可著這四九城都沒第三個人能想得出來,您二位真是頭一份。”
我吸了一大口煙,從鼻子裡噴出兩道白煙霧,這國煙就是有勁,我抬頭對大金牙說:“您甭拿這話對我們,我們哥兒倆是為了躲工商局的,無意中跑到這裡,歇會兒就走。”
結果雙方一盤道,敢還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島,他爹那輩是解放軍南下時過去的,家裡的底兒都是三野的,一說你老家是哪的哪的,家裡的長輩是幾縱幾縱的,哪個師哪個團的,關系都不算遠。
不過大金牙的爹不是什麼幹部,他爹是個民間倒鬥的手藝人,後來讓**抓了壯丁,徐蚌會戰,也就是淮海戰役的時候,他所在的部隊又起義參加了解放軍,他本人一直就在部隊裡當炊事員。在朝鮮戰場上把給凍壞了,落下個終癱瘓,改革開放之後,從海南搬到了北京,收點古董玩做些生意。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他說得好聽,什麼倒鬥的手藝人,不就是個挖墳掘墓的賊嗎?這些別人聽不出來,但我從小是被我祖父帶大的,這些事他沒給我講。
行家手,便知有沒有。再往深一論,我問大金牙:“您家老爺子當年做過金校尉,有沒有出什麼大粽子來?”“大粽子”是一句在盜墓者中流傳的暗語,就像山裡的土匪之間談話也不能直接說自己殺人放火,都有一套黑話切口。粽子是指墓裡保存得比較完好,沒有腐爛;到大粽子就是說上麻煩了,指僵、惡鬼之類不幹淨的東西;幹粽子是指墓裡的爛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還有粽子,是說上值錢的東西多。
大金牙一聽這話,立刻對我肅然起敬,非要請我和胖子去東四吃涮羊,順便詳談。於是三個人就各自收拾東西,一起奔了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