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把架子上的箱子一個接一個地撬開,想找幾枚田瓜手榴彈,沒想到在一個繪有膏藥旗的木箱中翻出十幾把沖鋒槍。槍的造型很怪,有幾分像英國的斯坦恩沖鋒槍,彈匣橫在槍的左側,與英式斯坦恩不同的區別在於這些槍的彈匣是彎的,後邊多了個木制槍托。
英子問我:“胡哥,這是啥槍啊?咋這造型呢?是歪把子嗎?”
我拉了拉沖鋒槍的槍栓,又把彈匣拔下來看了看:“這可能是日本人造的百式沖鋒槍,戰爭後期才裝備部隊,生產量比較小,所以並不多見,可能是為了對付蘇軍才裝備的。這槍可比三八式好使多了,尤其適合近戰,就算發生故障也頂多就是卡殼,不會走後門和走火,你跟胖子別用步槍了,拿把沖鋒槍防。”
英子沒用過沖鋒槍,不知道怎麼擺弄,在旁邊打著兩把手電筒給我們照明,胖子找了一箱沖鋒槍子彈,我和他一起往梭子裡裝填子彈。
我哼著小曲把子彈一發一發地進彈匣,現在我的心很好,這回算他娘的發了市了,自打離了部隊就再也沒過沖鋒槍,想起在部隊用五六式的覺,手心都。我正在得意之時,英子忽然一拍我的肩膀低聲說道:“胡哥,我好像……瞅見一個小孩從你後跑過去了。”
小孩?怎麼可能?這深山老林中人跡罕至,更何況這要塞藏得如此之深,怎麼會突然平地裡冒出個小孩子來?
我們都是蹲在地上裝子彈,英子持著手電筒蹲在我對面,是無意中用手電筒的燈一掃,看見我後有個小孩的影一閃而過。
我扭過頭去,用手電四下一照,後是一條丁字形通道,一片漆黑,安靜得出奇,哪裡有半個小孩的蹤影,我問英子:“哪有什麼小孩?你虎了吧唧的是不是眼花了?”
英子雖然膽大,但畢竟是山裡的姑娘,封建迷信意識很強,此刻嚇得臉都變了:“我真沒瞎咧,真的……是有個小孩從你後的通道跑了過去,不可能看錯,沒有腳步聲,只瞅見個小孩的影,老快了,嗖一下就跑過去了……是不是有鬼啊?”
追問英子詳,卻說不清楚,只說是恍惚間好像是個小孩,不過也不敢肯定,穿什麼樣的服也沒瞧清楚,大約五六歲、六七歲的樣子,那小孩跑過去的方向,正好是地圖上標有出口的方向。
通道離我不過兩米遠,這麼寂靜的地方跑過去一個小孩,我不可能聽不見,如此無聲無息的,除非它是鬼魅。地下要塞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幾十年沒人進來過了,誰知道這裡面藏著什麼東西,今天的事已經把我們折騰得夠戧了,多一事不如一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我當下提議,多繞些路從另一邊去要塞的出口,不要從那個小孩跑過去的通道走。
英子最怕鬼神,點頭同意:“多爬十裡坡,都好過撞上鬼砌牆。”
胖子不以為然:“老胡,我發現你現在變了,自打你從部隊複員之後,就不像以前那麼天不怕地不怕了,畏不前可不像你的作風啊。怎麼今天英子看見個小孩跑過去,你就要繞路?我跟你說,要繞著走,你們倆繞,我可走不了,我就從近路過去。想當年咱們當紅衛兵,上山下鄉的時候,你說你怕過什麼?那些年除了**,你說咱服過誰?”
我一時語塞,好像確實是胖子說的那樣,以前的我是天塌下來當被蓋,自從參軍開始,直到對越自衛反擊戰,邊的戰友犧牲了一個又一個,我真真切切見到了無數次的流與死亡,實事求是地說,我現在的確變得有些婆婆媽媽,做什麼事都免不了瞻前顧後。難道歲月的流逝,真的帶走了我的勇氣和膽量。
我對胖子說:“咱們現在都多大歲數了,比不得從前了,咱當紅衛兵那些年確實好勇鬥狠,看誰不順眼就揍誰,可那是個荒唐的年代,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可悲。”
胖子說:“可是至在那個年代裡,你戰鬥過,沖鋒過,我真他媽看不得你現在這種嚇嚇嘰嘰的樣子。你還記得你十六歲生日的時候,我送給你的筆記本上寫的那首長詩嗎?”
那個筆記本可能早被我屁了,而且那些年胖子送給我很多筆記本,因為他老媽是後勤機關的幹部,家裡有的是各種筆記本,我實在記不起來有什麼長詩了。
胖子見我想不起來,便說道:“我背幾句你聽聽。”胖子的普通話很標準,他人胖底氣也足,朗誦起來,還真有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音員的意思,只聽他朗聲說道:
公園裡一起“打遊擊”,課堂裡一起把書念。
鹹路上“破四舊”,井岡山一起大串聯。
在埋葬帝修反的前夕,向那世界進軍之前!
收音機旁,我們仔細地傾聽著,國防部宣戰令一字一言……
在胖子慷慨激昂地念出第一句之後,我就立刻想了起來,這是一首敘事長詩,題目作《向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的勇士致敬》。我們太悉這首詩了,在我們倆當紅衛兵的時候,曾一起朗誦過何止百遍千遍,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韻律,最親切的詞語,最年輕的壯麗夢想……我的心激起來,忘記了在何,忍不住攥拳頭,和他一同齊聲朗誦:
在這消滅最後剝削制度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倆編在同一個班。
我們的友誼從那裡開始,早已無法計算,只知道它,比山高,比路遠。
在戰壕裡,我們分吃一個面包,分舐一把鹹鹽。
低哼著同一支旋律,共蓋著同一條軍毯。
一字字,一行行,領袖的思想,偉大的真理,我們學習了一遍又一遍。
……
你記得嗎?我們曾飲馬頓河水,進烏克蘭的草原,翻過烏拉爾的高原,將克裡姆林宮的紅星再次點燃。
我們曾沿著公社的足跡,穿過黎的大街小巷,踏著《國際歌》的點,沖殺歐羅的每一個城鎮,鄉村,港灣。
我們曾利用過耶路撒冷的哭牆,把基督徒惡毒的子彈阻擋,將紅旗在蘇伊士河畔。
瑞士的湖,比薩的燈火,也門的晚霞,金邊的佛殿,富士山的櫻花,哈瓦那的炊煙,西班牙的紅酒,黑非洲的清泉……
這一切啊,都不曾使我們留。
因為我們都有鋼槍在手,重任在肩。
多個不眠的日日夜夜,多個浴的南征北戰。
就這樣,我們的不可戰勝的隊伍,跟著紅太,一往無前。
聽:五洲兄弟的呼聲,如滾滾洪流怒浪滔天。
看:四海奴隸的義旗,如星星之火正在燎原。
啊,世界一片紅啊!只剩下白宮一點!
……
英子見我們倆說個沒完,也聽不懂我們說的是什麼,等得不耐煩起來,打斷我們的話說:“說啥呢你們?還整得勁兒勁兒的,咋說起來還沒完了?現在時候不早了,不管從哪條路走咱都該了,你們倆願意說等出去再說行不?”
胖子拎起百式沖鋒槍,腰裡了四五個彈匣,表堅毅,揮手一指前方:“同志們,勝利就在前方,跟我來吧!”
於是,胖子帶頭走在前邊,英子居中,我殿後,三人一路縱隊,走向了英子說看見小孩跑過去的那條通道。這是一條微微傾斜向上的路,走出一百多米後又變了向上的臺階,看樣子已經是走進了野人的山丘部。
通道越來越窄,而且度也比下面大,其中呼吸不暢,有種像是被活埋的抑。
三個人離得很近,不知道為什麼走在前頭的胖子突然停了下來。他突然停步,跟在他後的英子沒有準備,正好撞在了他背上,英子被他撞得從臺階上向後就倒,我趕在後邊把英子扶住,我問胖子:“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停下來不繼續走?”
胖子轉道:“快往回跑!”他好像在前邊見到什麼可怕的事,連聲音都變了,剛才的那番豪壯志已經煙消雲散。
胖子喊著讓我們轉逃命,我隔著前邊的兩個人,手電的照明範圍有限,只見到前邊四五階樓梯上是很大的空間,也不曉得他究竟見到了什麼,不過胖子既然這麼說,肯定是有他的道理,便準備向後倒退。
與此同時,我忽然到後背上被幾十寒的鋼針刺中,寒氣骨,全如同遭到一冰冷電流的電擊,抖,失去了控制,騰地向前一躍,也不知哪來的這麼大力量,把前邊的胖子英子兩人,一並推得向前撲倒,這條狹窄暗的通道緩緩傾斜向上,三個人都連滾帶爬地撞進了樓梯盡頭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