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因著顧慈弱需要靜養, 每日早早就熄了燈睡,院子里剛到戌時就再沒一點兒聲音。
這樣墻頭有人落地的響就格外明顯,顧慈養的二郎自小就將自己當半個家主, 日夜在院子里巡邏,亥時還得起了夜打尖吃塊糕。
豆腐焦早些天兒就踩過點, 卻沒想到顧家還有條小而兇惡的狗比人還貴些,大晚上的還得吃糕。那頭他一落地就跟二郎撞在一起, 把個糕踩得稀爛, 本就來者不善,這下更了死敵,二郎齜牙咧地沖上去邊咬邊,驚得顧家一屋子立時便醒了過來。
張大郎來時二郎早就得意洋洋地一屁坐在豆腐焦臉上, 要不是豆腐焦還是熱的張大郎還以為他被個狗崽兒咬死了吶。
阮氏吃這一回虧,也收斂了許多, 不再見天兒往外撒錢做散財子了。孩子們憾沒了點心打牙祭, 卻也沒有孤立顧慈,他們在家要一塊兒糕還得一頓打才能吃到,顧慈提了那許多來,還不知在家如何苦挨呢,于是大家有了耍子照常還來顧慈。
阮氏憂心兒子不讓他日日出門,反孩子們上門來。但大家都沒進過這樣的門庭,進去難免拘謹許多,過得三兩日漸漸也不來了。
顧慈倒也沒有不高興, 竹枝巷子里小孩能玩的東西他很多都不能玩兒,還不如在家多看些書, 等過陣子阮氏找好了先生他還要上學去的。不能把學業荒廢了。
阮氏也不勉強他, 只跟張家越發走起來, 第一是想給孩子找些玩伴,其次還為那小賊。
顧家沒有個男人,阮氏也不敢買小廝,雖說有賣契在手里,人家的力氣還是太小,若別人真起了歹心,一張紙又算得什麼?反觀張大郎卻還是個熱心腸,不如兩家走近些也有些照應。
阮氏也知別人不慣呆在自家,便沒事就拿了繡棚去找李氏聊天,李氏那繡花的手藝還不如張大郎呢,阮氏問了幾次都卡殼兒,反跟梅姐兒起來。
聽得梅姐兒說張家姐兒們如今都在學字,魚姐兒跟著阿公,小的就跟著魚姐兒。
阮氏便眼前一亮,讓幾個小的要學都到家去,平時沒事做待著也閑,教幾個孩子啟蒙還使得。
李氏當然不肯這樣占人家便宜。但能嫁得顧教諭,便知阮氏哄人上很有一手了,也是市井人家出生,真甜起來還有哪個哄不住的,沒得幾日就讓幾個小的恨不得日日長在顧家。
顧教諭是正經舉人出,但顧家也不是什麼多有后臺的人家,顧教諭場上沒有族人兄弟,又沒門路補,最后竟只能在縣學做了個教諭,好在他經營上很有一手,運不通財運卻好,十來年攢下的家資知道的同僚都眼紅得要命。
但顧家最值錢的還不是鋪子地契,顧教諭自個兒便吃夠了寒門仕子的苦,得了錢就四搜羅書本,但凡市面上能買到的,想方設法買了來,搬家那會兒書就裝了整整十五個大箱子。
張知魚頭回去就看得喜上眉梢,激地對娘說:“顧家可真是咱家的福星吶。”這樣滿肚子的想法兒可不就有了出?
李氏見兒這樣開心,當然也只能依了。
但張知魚學習阮氏是不手的,張氏阿公頭一回當師父,且還沒過癮呢,自己的水平他也清楚,估計往后也喝不上徒兒茶了,當然不肯把魚姐兒了出去。
張知魚便得空就和顧慈一起往書房鉆,漸漸的外出就更了。
牛哥兒喜歡魚妹妹得很,一連那許多天都不見魚妹妹出來玩兒,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出門上花妞拿了炮就要去找魚妹妹,琢磨在拿炮在水里點著玩兒,那沖天炮他們試過了,能把水炸得冒泡,魚妹妹肯定喜歡玩兒。
花妞搖頭道:“肯定在顧家不出來,我去喊過幾次了。”
牛哥兒背手長嘆:“那不是你去的麼,我去魚妹妹準出來。”
花妞還是不依:“我可不想去顧家。”花家本來是竹枝巷子首富,顧家一來風頭盡失,心里對去顧家這事兒就有些抵。
牛哥兒只當花妞也覺得去顧家不自在,眼珠子一轉就跟花妞道:“我倒是有個主意,你家不是有幾只病不打算要了?咱們把它屁燒了,魚姐兒看了肯定知道是咱們出來玩兒了,我聽我爹說這個就什麼、什麼………”
“摔杯為號!”花妞也激地說,“我爹帶我去說茶館里聽幾回書了,大俠打架都這麼干!”
牛哥兒也點頭:“魚妹妹懂得多一準兒知道。”
花妞不想去顧家,卻想燒屁,敢拍脯保證顧慈沒燒過。
花家幾十只都被拴得好好的,張阿公知道巷子里有病,在巷子里了好幾圈才把病全捉了出來,這事兒一鬧出來花家就上報了府。
害了瘟的是要傳人的,嚴重的瘟甚至會死很多人,所以府從不許百姓著養。但花妞娘想多吃點兒,覺著家里地方又寬,就多養了些,這幾年都好好的不曾出事,今年膽子就大了起來又多養了些,這下就翻了船,賠進去一窩來,連帶著往年賺的老本也折了個干凈。花妞娘心疼錢卻也不敢瞞下來,若真染了人那花家在南水縣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瘟百姓是不能自己擅自理的,府得了信兒也很重視,估著下衙前就會派人來弄走埋了。
這會兒還在花家院子里拴做一堆。花妞趁娘出去躥門子提著繩子就拖了一只碩的大公出來,冠子火紅神頭也足,往日在家不知多來玩的孩子屁遭了殃。
花妞最恨的也是它,早想殺了吃,娘卻想在這上頭發斗的財還想留了它做種,到時候子子孫孫無窮盡也,花家還不得發死?
花妞想到這就笑起來:“幸好我家病了,不然它把我都威風去了。”
牛哥兒看著這也捂住屁抖起來,見它被捆得嚴實,才冷笑著開始點火。王家用不起火折子,他也知道病不能,還燃了竹條遠遠地站著點屁。老公尾羽又長又亮,都燃得好大一團火了,還躺著曬太。
那頭魚姐兒端了一盤子李氏炸的小魚干兒,正在院子里和顧慈一起翻書看,雖然不想去學習正統的儒家經典,但律書和史籍還是要看的,這是了解一個朝代最快的途徑。
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里邊的故事。忽然就見天上冒起一黑煙,味道還有些腥。
兩人對視一眼還以為哪里著火了,忙跑出去門去。
夏姐兒早溜了出來,坐在門檻上看著都快禿了的屁咯咯笑,見大姐來了就道:“他們在下廚呢。大姐你也跟我一塊兒等,待會兒我去要了家來分。”
張知魚看著沒說話,張阿公早說了病腳上拴了紅繩,去看的時候沒去,阿公說人小,得了病治不回來。見狀眉一豎就走過去問:“你們兩個在干嘛?”
牛哥兒見了魚姐兒就跟花妞笑:“我就知道魚妹妹你懂暗號。”
“什麼暗號?”張知魚有些懵。
花妞神氣地起脯盯著顧慈道:“燒啊,你吃過但你燒過嗎?”
顧慈,顧慈還真沒燒過。但他自小子弱,心思便比別人敏銳些,一下就察覺到了花妞約的敵意,便不肯讓得了好,支著脖子也抖起來:“誰還沒燒過了?我在家見天兒燒耍。”
張知魚瞥了大話說得擲地有聲的顧慈一眼,打那天放沖天炮起就知道這人有些黑心眼子,但這會兒他倆是一伙兒的,自然得替小伙伴撐腰,便沒吱聲拆穿,只納悶兒道:“你們究竟燒干什麼。”
牛哥兒就跟解釋:“我聽我爹說的,說書的說這摔杯子人,是同伙兒聽了準應聲兒。”
“別人摔杯為號,你們燒為令,也有才的。”張知魚看著已經不冒煙但也出了屁的,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熊孩子就是人狠點子多。
花妞被煙熏得臉都黑了,一聽這話也樂起來:“果然是魚姐兒,就是上道。”
張知魚正要說話,就聽一個涼涼的聲音在耳邊道:“哦,上的什麼道,上的哪條道?”
張知魚臉僵地回頭,就見著娘鐵青了一張臉,站在家門口兒看著,也不知聽了多久。
顧慈連忙道:“李嬸嬸,這事兒跟我們沒關系。”話音剛落就聽旁邊一聲長長的泣,瞬間寒就豎了起來,轉頭往自家門口一看,果然見他那娘親已經凄風苦雨地立在門上,愁緒滿面地了帕子道:“慈姑,你才來了幾天子就野這樣了?又耍炮又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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