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為了兒子的子什麼法子都愿意一試, 便讓人帶著顧慈去保和堂對面的客棧開了一單間，每日略有不對，魚姐兒就纏著眾大夫一同給他把脈開方。

　一起治一個病人, 在保和堂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顧家不缺錢, 這樣的陣仗也出得起。

　雖然保和堂的大夫們醫都不是最頂尖的那一，甚至有些人說得難聽一些, 完全稱得上平庸, 但張知魚始終覺得，群眾的力量就是最強的，大家之所以弱，完全是因為沒有流學習的機會。

　天資不能改變, 可沒有天資就做不好大夫了麼？一個及格線的大夫救不了顧慈，一百個及格線的大夫群策群力還做不到穩住他的病麼？

　無論是等人還是等方子, 對慈姑來說都太久了。

　大夫們從來沒有一起正式合作過, 但顧家給的錢很到位，大家也不是個個都跟趙掌柜和高大夫家似的有錢，況且顧慈的病又這樣特殊。

　是以盡管趙掌柜不在，保和堂的大夫每天依然來的很早。

　起初大家都覺得救不了顧慈，但好歹收了顧家那麼些錢，也盡心盡力為他出些招數來，就算定不下方子，也能給眾人一點啟發, 只要能讓慈姑的好一點，也能多延長一些他的生命。

　最初這張方子只有一味君藥, 慢慢的, 秦大夫往上添了臣藥, 很快藍大夫就在桌上刮掉了秦大夫的字寫上了自己的臣藥………

　如此周而復始，這張為慈姑量定做的方子越來越完整，保和堂中火藥味也漸漸濃郁起來，連好脾氣的閔大夫都鞋揍過兩回同行。

　大夫們的頭發日薄西山，顧慈的病也漸漸穩住了一點。

　小趙大夫忽然發現，自己開鋪子的時間變得越來越早了。

　每天魚姐兒和阿公進門都能聽到眾大夫的議論聲。在大堂討論總有許多人從外頭經過，雜音大難免說不盡興。

　折騰幾日后，不知是誰竟然無師自通地在后院學著書塾的先生，挪了一張大桌在老榕樹底下。張知魚回家拿了塊準姑爺用剩的小木板，將方子訂在上頭，掛在榕樹上固定好。

　于是所有人一進后院就能看到這塊古怪的木板。

　大夫們得空就站在樹下對著方子爭論得面紅耳赤，張知魚拉著小趙大夫又擺了幾條長板凳在院子里，誰對顧慈的病有看法就走到臺上細細說來。

　張知魚坐在底下端端正正地聽大夫們講課，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同學們暢所言，互相流進步的場景似乎隔著千百年的時空在此時重現。

　這個小小的院落中，堪稱底層的大夫們，第一次打破了流派偏見和知識壟斷，開始認真思索起對方的想法——只為了救一個自己救不了的病人。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出寒門，雖然幾代為醫，現在略有些薄財，但論起地位依然比不上落魄窮秀才。

　在這六丈地中，所有的大夫心里都逐漸浮現出一奇異的覺——似乎我們正在做一件很了不得事。

　連帶著掛著木板的老榕樹都變得莊嚴了起來，小天往那兒湊都得挨閔大夫一掌。

　等方子完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心激。大家站在一起看著這塊木板，久久沒有言語，又高興又失落地說：“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開出這樣的良方。”

　小趙大夫在旁邊也看得熱淚盈眶，悄悄對魚姐兒道：“真想每天都能聽到大夫們這樣說話。”他最近可學了不東西，覺自個兒看病都進步了一小截。

　張知魚攛掇他：“那你讓大夫們繼續每天找一個病例一起研究，到時候大伙兒都沾。”

　小趙大夫遲疑：“這不是明晃晃的師麼？”上趕著挨打的事兒他才不干。

　張知魚笑：“明晃晃的怎麼能說師呢？咱們這是學習！”

　小趙大夫一噎，給堵得沒話說，但還是不答應：“要去你自己去，你年紀小挨揍的時候大夫們還能輕些。”

　張知魚捧他：“那還不是我沒你重要麼？再說你沒覺得保和堂的的病人更多了嗎？”

　小趙大夫掰著手指頭一算，驚道：“還真是！”

　張阿公這月比往日多治好了三五個病人，其他大夫估著也差不了多，本來保和堂已經聲名在外，又比別家多了病人，如今大夫們醫又躥了些，可不是來得更多了麼，這幾日小趙大夫連吃飯都得尋空兒。

　“那我去說說。”

　小趙大夫對保和堂還是很有的，他是趙掌柜唯一的徒弟，心頭當然盼著鋪子好，遂頂著力對諸大夫開了口，按著魚姐兒的提醒說，也不要大家出看家本領，只外頭都有的不妨給藥學徒們說說，橫豎都是各家的徒弟，一樣方子出十樣方子回，也不算吃虧。

　大夫們想起自己最近好了不的手，考慮了兩三天，又有徒弟們死乞白賴地哀求，便都應了下來，每日派一個大夫講病例，得空的大夫想聽就去聽，不聽也就算了。

　如此流下來，保和堂一月足有十五日都有大夫講課。雖然比不上學堂課時的湊，但大家都非常滿足了。

　等到保和堂醫學課正式開堂的那一天，所有的學徒和藥都站在院子里對大夫們恭恭敬敬地行禮，大家都不是傻子，心里很明白這是多珍貴的機會。

　從這天起，大家在保和堂里都不某大夫，而稱某先生了。

　到了五月十五這天，趙掌柜還沒回來，慈姑病雖沒有太大的好轉，卻也沒有再繼續惡化下去，甚至已經可以歸家如常走了。

　那頭張大郎也打聽得船是五月十五往外走，便掏了一兩銀子李三郎疏通船夫，不要走他們往日走的道兒，免得李三郎被人麻翻在外頭家里都不知道。

　遠遠地跟在大船后頭大家都放心，張大郎已經跟相的同僚打過招呼，不人把他幾個當賊子打殺了去。

　李三郎在家靠爹娘，在外靠大姐，早吃慣了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也一點兒不惱，還樂顛顛地將事說與徐大郎聽。

　徐大郎走商慣常還有幾個兄弟一同去，冒然換了路線都有些不愿，徐大郎素知張大郎為人，也存心想跟李三郎好，便勸幾個舊友一同租條大些的船往姑蘇去，張大郎好說也是公門人，他打包票的事兒再假不得。

　不想話兒剛起個頭，賈大郎就拍著桌面沉地盯著他道：“好你個徐大郎，兄弟一場倒與別人做套來耍你幾個哥哥！匪匪，說是實則匪的人海了去了，走到水上還不是你說什麼是什麼，這些個伎倆也在你外公跟前兒顯眼！”

　徐大郎給氣得半死，自個兒掏心掏肺對這幾個兄弟好，日日好酒好地招待卻被這樣猜測，一時也有些心灰意冷，冷哼一聲便抱起自己的貨跟李三郎一起租了條小船，只等到了時日就跟在船后頭走。

　黎二郎知道了此事，曉得李三郎不帶自個兒一同去，便將一包得的銅錢還給了李三郎讓他看著到時能帶著什麼回來不曾。

　李三郎習慣將錢財隨攜帶，聞言便接過來揣在口。

　這是他頭一遭出遠門，李氏給他拿了半只醬鴨，一包爛的豬耳朵、一包鹵好的豬頭裝好，還悄悄問他：“可還缺本錢？你姐如今也有些私房，若幾兩銀子我還是給得出的。”

　李三郎瞪：“你在家等著福也就是了，用你給的錢賺了銀子也不痛快。”

　李氏默默收回錢往外趕人，心道，就這張破，怪道二十來歲還是兒一個！

　李三郎心眼子比井口還大，得大姐一罵也不放在心上，次日便樂呵呵地抱著自己的幾筐貨跟外甥道別。

　張知魚和阿公今兒也得去城外給流民義診。夏姐兒曉得今兒得出城，在家撒潑打滾地要跟了去，還道是給大姐打下手。

　張知魚看著夏姐兒淚眼朦朧的樣子心頭一，便跟娘道：“去就去吧，有阿公在準沒事兒。”

　誰辦事兒還帶個拖油瓶去，張阿公盯著小孫笑了兩聲，冷不防得魚姐兒一捧，鬼使神差地就應了聲：“沒錯沒錯，有我呢有我呢。”

　李氏：“……這可是爹說的。”

　橫豎帶孩子的不是！

　張阿公看著小拖油瓶閃閃發的大眼睛，直喊要完，深恨自個兒太善良，竟讓兩個小螞蚱瞅著機會鉆了空子。

　張大郎卻覺兒聰明絕頂，才五六歲就唬得四十多的小老頭兒團團轉，真不知是小的太笨還是老的太呆。

　兒奴張大郎思量許久，覺得是后者，但他不敢說，只好蹲下來勸夏姐兒：“出了門你得聽大姐的話，給大姐幫忙，不能添知道嗎？”

　夏姐兒抱著大姐的膀子嗯嗯點頭道：“爹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姐的，誰欺負我就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