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驚愕地看著趙聰, 方才瞧著這孩子一聲不吭,還當他是這群蘿卜頭里最老實的,乍聞他吐出這樣的驚人之語, 愣怔片刻才長嘆一聲:“你跟我弟弟小時候真像。”
個歪瓜裂棗的老壞蛋,還敢跟大伙兒攀親, 也不害臊!
夏姐兒叉腰呸他。
“快說!”趙聰的彈弓舉得更高了,他的臉上第一次出堅毅之, 任誰看到都不會懷疑他的認真。
喬大刀口生活到三十多歲, 心里很清楚什麼樣的人下得了狠手。“你小子有種。”喬大說,兇狠的眼神轉到喬二上瞬間變得和起來。
原他和喬二都是外縣父母雙亡的孤兒,每日家只守著爹娘留下來的餛飩攤過日子,兄弟兩個都手, 做出來的餛飩不甚好吃,爹娘死了不過三月, 這營生也丟了個干凈, 每日只靠街坊施舍的一點剩飯度日,幸而兩人自小就比旁人高壯些,胡混到十歲上頭就去了賭坊給人當打手,做的事雖腌臜好歹能填飽肚皮。
有年八月十五,兄弟兩個在破瓦爛舍里擺了一桌酒席待友,等至半夜也沒一個人來,聽著巷子里闔家團聚的嬉鬧聲,兩人默默無言地將碗筷收起, 反在主位上倒了兩杯酒祭奠爹娘。
喬大自認已經練出了一副鐵石心腸,此刻兩杯黃湯下肚, 聞著桂花香也難免想起爹娘在世的景, 小家雖貧但再無錢糧, 中秋也能吃片娘漬的藕。
如今滿院子除了他和弟弟,連爹娘房前的樹都死了,便忍不住對著墻角流了一回淚,那時兄弟兩個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五歲。
喬二與哥哥相依為命,喬大隨口一說轉眼就躺在桌上睡得爛,他卻將此事牢牢地記在心上。
正是圓月高照時,喬二一個人出了門子,孤零零地跑到蘆葦,得干干凈凈,撲通一聲便跳下水去挖藕,他水不好,險些溺死河中才挖了兩截。
恰逢一客商攜著妻兒泛舟賞月,一家子難得團聚,蘆葦上還有好些客船便沒帶仆從同行,一時飯畢,客商拿了兩把波斯來的寶刀,笑地給兩個兒子分。
喬二抱著泥藕在船邊,歪頭看著那兩兄弟賴在爹娘懷中把玩嵌滿寶石的彎刀。
客商的娘子耳朵尖,聽見靜喚了丈夫出門往底下一看,見是個半大小子,都凍紫了還抱著給哥哥挖的藕不放就松了心神。
兩個抱著寶刀的小兒不怕生,笑嘻嘻地趴在船邊跟喬二搭話。夫妻兩個難得了惻之心,讓喬二上得船來,親燙了杯熱酒與他吃。
談話間客商告訴他,自個兒要往福州販貨,若他兄弟兩個吃得苦便跟他隨行做個小廝,也賺些正經銀錢,喬二盯著兩兄弟的寶刀靜靜地吃了酒。
客商的小兒子最撒,賴在娘懷里吃了飯就湊過來喊他哥哥。
“誰家是你哥哥!”喬二陡然暴起,“我喬二郎今生只有一個兄弟!”
說完便一把奪過刀殺了兩個小二,抬手就將人丟進水中,高興地拍大笑:“果然跟我想的一般鋒利。”
客商有些癡,見兩個兒子轉眼就濺當場,一時氣急攻心痰便涌上來糊了嗓子眼,倒在桌上氣。
喬二想著那杯暖燙的熱酒,先提刀走向了目眥裂的婦人,客商說不得話,強撐著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哀求地看他。喬二回頭對他笑:“你放心,我吃了你一盞熱酒,也不是不知恩的人,我喬二郎保證定不拆散你一家子,待我了結了你娘子就送你下去見妻兒。”
喬大趕來時,泥藕上的都還是溫的。
眼見著弟弟犯下如此大錯,喬大只有這一個親人,如何舍得他去死,便放了把火帶著弟弟逃到水上,又搶了幾回來往的商船做投名狀,好歹進了水匪窩做個小卒,日子倒也過得滋滋潤潤。
前些年,里頭有個姓盛的小當家分了些安家錢財,想喊幾個兄弟跟他回鄉干些肚的買賣,喬大喬二不想一直漂在水上,便跟著一遭出了匪窩。
誰知那姓盛的回鄉,全因匪窩大了銀子不夠分,大哥們是差他出門打第二窩的。兩兄弟不想再做水匪,行至半路便悄悄潛下水,尋到咸水縣做了個戶給地主老爺種地,不想卻差錯做了衙役給談知縣押鹽。
幾個孩子一下就反應過來姓盛的小當家是誰。
當時打拐子窩還是張大郎親自去的,后頭拐子的在菜市口流了一地的事兒在南水縣鬧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都知道那拐子頭目姓盛,在水上拜過大哥練得一好功,只是依然不敵方巡檢神勇,最后被一刀砍死在家門口。
“鐵拐盛拐來的人,有賣給你們的是也不是?”張知魚想起鐵拐盛和從他手底下救出來的孩子,以及那些不知家鄉在何的鹽工冷冷地問道。
喬大不知這小娘魚如何曉得的關竅,但喬二又吐出了白沫,他心中焦急也不瞞著幾個小的,只快速地回想道:“前兩年好些曬鹽的漢子都是水匪送過來的,沒日沒夜地干二三年活兒,他們又不識字,逃出去也忘了家在哪里,就只能死心塌地地留下來。”
張知魚沒有說話。
或許里頭就有南水縣出的鹽工,他們在那頭苦苦地勞作,與家只隔了一二日水路。
只是這一二日的景,或許這些人一生也不會知道有多長。
張知魚想起不知流落何的三個堂姐。還記得三個孩兒每年過年來家都低著頭,但卻會給和夏姐兒自己在鄉下摘來整一束的漂亮野草。
夏姐兒已經記不得三個堂姐了,但還記得大姐差點走丟的事,便抱住大姐的手道:“大姐,我會記得回家的路,以后我不讓你再走丟,大姐迷路了就來找我知道嗎?”
張知魚看手都抖了,便手牽住鄭重點頭,想帶出門找阿公。
“我跟爹說了要保護大姐,我走了他們欺負你怎麼辦?”夏姐兒不肯,牢牢地握住彈弓靠著大姐說:“大姐能聽我也能聽,我和大姐一樣。”
雖然最后一句話夏姐兒還說不清楚,但張知魚一下就聽懂了妹妹的意思,在說——我們是最親最親的姊妹,大姐能做的事也能做。
張知魚回握住妹妹的手,沒有再勉強出去。第一次在這個朝代到了緣的力量,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知道,這是天地間唯一和脈相連,比父母還要親近的人。
的妹妹比想得還要堅強和勇敢。
喬大這才知道兩人是親姊妹,由衷一嘆:“我們兄弟二人從不干那等讓人/妻離子散的惡事。”
“但你們卻能幫人守住想要回家的人。”張知魚險沒被喬大的厚臉皮噎死,“你們是兄弟深,客商求喬二的時候,他又有沒有心呢?”
喬大從小盡冷眼,并不將個小娘的鄙薄放在眼里,只不停地催趙聰給喬二解毒。
趙聰掉頭看魚姐兒和慈姑:“你們問完了嗎?”
還差得遠呢。
顧慈接過話頭繼續問喬大:“你們為什麼要來南水縣找四郎。”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要殺他滅口。”喬大道。
喬二從水上回來后也不知是不是泡久了水,便落下個哮的病。他只得慢慢摳了刀上的寶石變賣出去給弟弟治病,平日家也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兒。卻讓管家注意到這個吃得多干得多的壯漢,很快兩兄弟就被帶到縣衙發了衙役行頭。
這時兩兄弟才知道自個兒做活的主家是知縣老爺。
談知縣一進門就拍出兩張通緝令在桌上讓喬大瞧,喬大不識字,多年過去兩人也已經模樣大變,喬大早就不記得自己的樣子了,但他記得喬二的樣子。
上頭的人面相清秀看起來又乖又干凈,正是十三歲的喬二。
喬大逃得累了,癱在椅子上等談知縣發落,誰知談知縣并不要他兄弟兩個的命,知道他們做過水匪還很高興,只讓兩人安心做小捕快。
談知縣小心大,只是尋常宦之家,唯一一個做到四品的叔叔也退了下來,朝中無人,再保不得他在江南繼續做。
想到離任后這樣的地界再也不上自己,談知縣便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最后竟然狗膽包天地起了自個兒販鹽最后再賺一票的邪心。
于是喬大喬二白日在縣里做衙役,談知縣一得空,兩人就帶著他勾搭上水上的老大,將鹽洗給他們,他不管鹽的去,只在家專心收錢。
水路走通后,兩兄弟晚上就帶著被拐賣騙來的鹽工往河上走,直將人往水匪船上一,鹽有了去,人也有了去,還不費事。
兄弟兩個在湖上漂泊,做事都很警醒,但談知縣并不十分信任兩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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