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公得夏姐兒一句話, 心直提到舌尖，一張就能跳出來了，只他老人家又好奇又要面兒, 便做出個側耳傾聽的樣子，矜持地背著手, 道：“好孩子，給阿公好好說說。”

　夏姐兒今日為得這一回賞, 險些喪了良心, 此刻只覺千金有價心無價，立刻就手心朝上，坐地起價道：“兩文一個字。”

　“去去去，小兔崽子, 你的是銅礦不。”張阿公雙手合十，嚇得直喊佛。

　誠然這老頭子近幾年掙得兩本書的稿費, 但回回還沒揣熱被搜刮得干凈。

　他日日擔驚怕, 還蹭魚姐兒的飯錢方扣得三瓜兩棗，他拿出來，這不是挖他的麼？

　夏姐兒從不跟人討價還價，要麼撒潑要麼放棄，只對比自己強的人撒潑，看兩眼阿公嘎嘣脆的老胳膊，夏姐兒心碎地想，誠然自己是個頂厲害的俠, 但在家也得有個樣子方不墮了江湖名頭。

　外婆說男人四十半腳土，阿公都四十多了, 自己是個好孩子, 哪能將另一只腳也給他埋上, 此事不得忍一口氣。

　想到此夏姐兒扭頭就走，正撞進小姑懷里。

　水姐兒聞聞上的味兒沒忍住干嘔了一下，好懸沒閉過氣去，驚喜道：“你吃臭豆腐了？這是哪家的臭豆腐？這麼臭一定很好吃罷？”

　張阿公站在廊下險些笑岔氣，嘰咕道：“什麼臭豆腐，這是小地牛抗包去了！”

　地牛已經是老話兒，張知魚都它推糞兒，比屎殼郎文雅，又活靈活現。當然這小瘟豬才不管你什麼文雅不文雅哩，反正娘又不在，立即懷揣無邊怒火和無限的委屈，道：“阿公好笨，我是小屎殼郎，你就是老屎殼郎，祖宗名聲都給阿公胡說壞了！”

　說到這，新仇舊恨齊上，這猢猻扭頭就拉著小姑告狀：“阿公騙人，騙我聽大姐的話兒，騙我聞得一下午狗糞味兒。”說到傷心，這小哭包兒眼圈兒都紅了：“小姑，這老屎殼郎背著阿婆藏錢！”

　張阿公趕一把捂住的，大驚失道：“這事兒可不能胡說，你阿婆曉得了還不得把我趕出家門去！”

　水姐兒眼珠一轉，攬住小侄兒，對爹笑：“就是有也不妨事，大哥也有私房，嫂嫂都知道還不是沒把他怎麼樣。”

　張阿公見閨不似要告黑狀，立刻松了心神笑道：“你哥那幾文錢，油婆都瞧不起上，誰還這費口舌。”

　水姐兒拍手笑道：“爹的錢多，爹給我們分分，我們保證不外傳。”

　張阿公看著兩雙狼眼，心逐漸涼了，長嘆一聲，心知今兒保不住錢，但舍小保大的道理他還是很懂的，趁著四下無人，便地帶著兩個孩子躥到蘿卜地。

　這地兒除了和阿公，老張家沒人顧，張知魚已經計劃在秋天鏟了蘿卜種點兒豆角什麼的，張大郎也想把這塊地填了給夏姐兒做個練武的耍耍地，只父兩個險給張阿公逐出家門，這事兒才暫停下來。

　張家人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家里兩個最小的終于知道了何以張阿公把這片地看得這麼。

　夏姐兒手拔出一個，扭兩半，坐在地上笑：“難為阿公種得一輩子蘿卜，至今還個個空心兒。”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張阿公將耳朵合起來，在地里有了兩圈兒，也拔出個空心老蘿卜，心虛地左看右看，見沒人才將蘿卜頭子一拽。

　夏姐兒和水姐兒兩個湊頭一看，見滿滿的都是銅板，都滿臉震驚地看著阿公。

　水姐兒倒一口涼氣，夏姐兒捂著口笑，圍著蘿卜不停轉圈，樂道：“阿公，這都是我的錢了？”

　“朗朗乾坤，就有人說胡話了，在這做耗我的蘿卜！”張阿公嘆一聲，揮手將兩人趕出蘿卜地，從空心蘿卜里掏出一把錢，一人數了五文，又小心翼翼地埋回土里，還裝模作樣地澆了點兒水，也不怕泡爛了。

　夏姐兒將五文錢往袖子里一揣，心說阿公也太摳門兒了，兩人推拉一翻，張阿公見有告狀的趨勢，便忍痛舍了個蘿卜。

　夏姐兒和水姐兒手拔起一個最大的，拔就往門外躥。

　賈記的炮雖然啞些，但誰賣沖天炮的貨郎多日不曾來了，巷子里的猢猻翻天覆地都沒把人找出來，手都壞了，夏姐兒就是其中一個，抱著蘿卜對阿公笑：“阿公，我去買點兒炮回來，誰不讓你種蘿卜，我就炸誰！”

　張阿公看著兩手挽手往外跑的猢猻，痛得直拍大，老天爺，為顆蛋竟他破這麼些財！

　不想兩個小的剛走到門上，就迎面撞上下衙回來的張大郎和李氏，張大郎手速很快，一把抓住小兒，驚道：“這般大的蘿卜，吃到猴年馬月，趕丟！趁你阿公不在趕丟到河里！”

　夏姐兒連連點頭，從顧家回來的錢串子張知魚嗅嗅鼻子，樂道：“這蘿卜怎有錢味兒？”

　說著，手就拿過來。

　張知夏今生只怕兩個人，娘和大姐，一個管的飯，一個供的荷包，都是的天王老子，心頭哪有反駁的念頭，屁一撅，便彎腰遞給大姐，笑道：“大姐，請請請——”

　水姐兒閉上了眼，不想再看這小狗子。

　張阿公暗道不好，忙回頭拔了蘿卜，往二郎的狗窩塞——吃兩家飯的狗兒，也有兩個窩，張家的這個是張阿公連夜用竹子編的。

　只還沒藏干凈，王阿婆已經著狗頭罵：“這蘿卜都給熱乎的了，里頭肯定有錢。”說著就手去揪二郎的耳朵，唬得張知魚忙不迭趕走二郎，將真蘿卜塞到阿婆手上。

　張阿公的蘿卜地徹底沒了，張阿公走進祠堂，對著爹和老胡大夫的牌位拜了又拜，目沉沉：“爹，我愿用我兒子后半輩子的私房錢發誓，定把隔壁煨灶貓的壞肚腸給揭發嘍！”

　隔日便是遲來的慶功宴，張知魚在飯桌上就跟大伙兒嘀咕：“怪道這小老頭兒，十年如一日地在家種蘿卜。”平時也不見他自個兒怎麼吃呢。

　原來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累得爹連夜出了自己的十文錢，一年就存兩文，瞧著都可憐。

　說到這個大伙兒都笑起來：“我爹也沒錢，外頭買子還得早幾天跟我娘說呢。”

　包間里滿滿當當地坐了兩桌，一共十六個人，十個都是男孩兒，牛哥兒大桃歲數最大，已經滿了十七歲，家中已經開始給兩人議親了，聽得這話兒臉就變了，尤其是大桃，老張家家風摳門兒，男人們上都不讓揣錢，怕他們胡花了，是以大桃長得這般大，上也就這幾年在外頭念書才松泛些。

　嘗過了好日子，誰還愿意勒肚皮，大桃立刻道：“回家我就跟娘說我不親！”把錢攢下來去神京看小寶多好！

　張知魚看著大桃哥警惕的樣子，八卦道：“寧嬸嬸給你相看了？”

　大桃生得不似張家人，面微黑，材魁梧，在江南的地界上找娘子還不容易的，寧氏給他看了兩年都沒選好人，姑娘一看大桃就害怕，就是個金窩窩也不愿意來。

　下頭窮的人家倒是有愿意的，但寧氏看不上。

　是以大桃今年都十七歲了，還不曾有親事，寧氏急得一的泡，從上個月起就不停地給他，四找婆來家，鐵了心今年要找個樣樣都好的兒媳婦。

　大桃才被娘拉去人姑娘家攤子上給人瞧了，聽魚姐兒一說，便老臉一紅，張道：“魚妹妹可不能說。”

　竹枝巷子大大小小的猢猻，都是人子，心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頓時都七八舌地說起來，好些小猢猻因被先生罵了，今日倒不曾來，在座的都十來歲的年，大家從小在市井一同吃一同耍，好些還一同念書，都很深厚，說到這個忌話兒，還有人在門口把風。

　大伙兒都有一肚子苦水要吐，玩得好好的，干什麼親去？是蝦不好釣了還是炮不好耍了，爹娘也太不知事！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在一豈不哉？

　此話得到一片附和之聲，眾人忙不迭湊在一互相支招打退婆。

　花妞道：“我娘前幾日也找了婆來，想讓我今年就定親，人我都沒見過，我能干？當場就把桌子給掀了，婆已經幾日不曾上門。”

　雖說這法子不得在家挨幾頓，但有效！

　張知魚險給笑死，但逐漸也回過味兒來。和顧慈平日忙，顧慈子弱每日只念三個時辰書就得在家休息，兩人對巷子里春天的氣息便不甚敏。

　其實連昭家里都已經開始議親了，這話兒是趙聰湊近兩人小聲嘰咕的。

　昭淡定地看著趙聰笑：“難道你家沒有？你比我們都大一歲。老菜幫子了，你娘不得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