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唔……”

　裴云錦早已經說不出話，糊住了他的，他的眼，他整張臉紅一片，張開便只能吐出紅的唾沫。

　這副模樣……

　裴觀燭看著他模糊的臉，手抓著他的頭發，一點點彎下腰，與他平視。

　和淚從裴云錦的臉上滴下來，落到早已經沾滿的茶桌上，裴觀燭的長發垂下來，烏黑的發尾黏上一片腥。

　“本……本來，我真的沒想要殺你的，”他聲音很輕，漆黑的眼珠看向旁側，又猛地轉過來，用力晃腦袋，“對！本來就不該殺了你的！你裝這幅死樣子……都怪你裝這幅死樣子！”裴觀燭抓著裴云錦頭發的手來回搖晃，呼出幾口抖的氣，“都怪你裝這幅死樣子……不是會害得我反而很想殺了你嗎？”

　“不要來來回回挑戰我的底線啊！有夠煩人的！”

　“唔額！”

　裴云錦的臉磕上茶桌桌面，一聲巨響，茶桌旁側原本放著的茶盞跟著摔在地上。

　“裴大公子，地方到了。”

　裴觀燭著氣，眼睛看一眼車窗外，提起裴云錦的腦袋。

　裴云錦垂著頭，一聲不吭，只偶爾想要呼痛時，會帶出幾聲輕微的咬不住的氣音。

　“云錦，你真是個蠢貨，”頭頂的聲音溫至極，裴觀燭聲音又輕又慢，另一只手甚至還有閑心思捋著落在沾滿的茶桌上的墨發，“方才我拿出斧頭的時候，你不會真的覺得我是想要殺掉你吧？連我是要車夫繞的近路都沒發現麼，真是有夠蠢的。”

　他手抓著裴云錦的頭發，另一只手一下開半遮半掩的車簾，將裴云錦的頭出馬車窗外，“云錦，你看看后面啊，是不是眼了呀？”

　裴云錦的頭皮生痛，馬車外寒涼的風吹到他疼到沒了知覺的臉上，他聽見從后傳來的裴觀燭溫的聲音，眼睛瞪得很大，看著前面，那原本很悉的來路。

　“看來是認出來了呢，”頭發被扯回去，裴云錦對上裴觀燭彎起來的眼睛，“走吧，到地方了，兄長送云錦回去。”

　裴云錦的頭發這才被放下來。

　但興許是頭早被扯傷了，一放下來，痛的越發恐怖，裴觀燭先一步下了馬車，回過等他。

　裴云錦全發，下了馬車，腳踏到地上。

　裴府小廝見他們回來，兩步并作一步過來迎接，剛喊出句裴大公子，便見著了裴云錦的臉。

　“父親睡下了麼？”

　裴觀燭上前一步，擋在裴云錦之前，對小廝道。

　“……回大公子的話，還未。”

　“好，”裴觀燭手扯住裴云錦肩膀的料，“走罷，云錦，我隨你一同去拜會父親。”

　明日便是裴家長子的婚之日。

　裴府上下，早已經換上了紅燈籠，這麼晚了，還有小廝正往裴觀燭寢居的方向搬東西，這都是為了布置明日的婚喜宴，就連裴府的院子里都已經擺滿了桌子。

　下人們見到裴觀燭拽著滿臉是的裴云錦快步走過，一時之間都不了。

　但裴觀燭好似并未注意到任何人的視線，大步往前，直將裴云錦扯到偏堂前，往里屋高喊了聲，“父親。”

　屋，燈火通明。

　半晌，門被推開，裴玉站在門檻前，落下視線，對上裴云錦的面孔時，瞳仁兒微微頓住。

　裴云錦這才敢出聲了。

　“松開我！”

　他子扭，一下掙開裴觀燭沒用力的手，幾步走到裴玉的邊。

　但裴玉卻沒問他，“鏡奴。”

　“兒給父親請好，”裴觀燭彎下腰行禮，秋風凜冽，吹過他墨發上紅發帶，他抬起臉，直起腰，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云錦今日午時破門去了云山間，萬幸我在那里，但小暑也不免被他沖撞，驚了一跳，我送云錦回來，路上稍作調解，如今想來云錦以不敢再犯，兒便先將云錦送回來。”

　“稍作調解！”裴云錦猛喊一聲，腳步前傾正要下臺階去，卻被裴玉一個眼神定住。

　“我知道了，明日便是你大婚之日，你也快回院去歇了吧。”

　他手指著的方向是裴府裴觀燭的居。

　裴觀燭隨他手指的方向轉過頭，紅燈籠搖搖晃晃，他居的方向人最多，也最亮，全府上下還在忙著布置。

　“多謝父親擔憂，但今夜兒還是打算回云山間去，”裴觀燭面上笑容澄明若朗月，“小暑讓云錦沖撞，今夜若是一個人在那云山間，怕是會思念兒，兒不讓一個人。”

　“好，那你去吧，別忘了規矩就。”

　“嗯，那兒先告退了。”

　裴觀燭行禮，轉回去。

　裴玉轉便走，裴云錦忙跟在他后，待屋門一關，裴云錦趕忙攔到裴玉面前，指著自己的臉喊，“父親！你快些看長兄給我打的！這是他親手打得我！他掐我的脖子！差點沒把我活活掐死！還！還找他那個賤！那個夏姑娘！扇我的！虧他不要臉面能說得出一句稍作調解！他那哪是稍作調解！那是想殺了我！他把我的臉磕上桌子！一下一下的砸啊父親！我這臉若是好不了了！若是好不了了！等之后我還拿什麼殿試！圣上若是瞧見了我！怕是看見我就要把我給打出去！”

　裴玉坐下來，聽見他這最后兩句，端著茶盞的殘缺手指猛地將茶盞磕上桌！

　“殿試，你還真當自己能殿試，憑什麼？憑你這一臟麼？”裴玉從下往上抬眼瞥他，眼神里除去厭惡，便是嫌惡，像是看世間最骯臟的東西般，哪怕是從下往上，也著高高在上的意味，“流出來的都是臟的，你自然不了什麼殿試，你覺得你有什麼？”

　裴云錦站著。

　攥著手掌心，看著裴玉挑起眼睛，笑容輕蔑。

　“豬驢不如的東西，剁了當盤子下酒菜都沒人吃。”

　……

　頭磕上馬車壁。

　裴觀燭垂下眼，原本鮮淋漓的茶桌之上，早已經一片干凈。

　他指尖探過去，剛要落到茶桌面上輕拂而過，忽然頓住，猛地抬起手，拿出襟里的棉帕用手能使出的最大力氣去狠狠地自己方才攥過裴云錦頭發的手。

　臟死了。

　沾上了臟，臟頭發，那還怎麼見夏蒹？

　他一下一下，著指，掰扯著指甲，去指甲里的每一條隙，直到無名指原本咬出來的傷口重新破損，泛出，又住四指頭，用力裹住，攥著一下一下的拭。

　但是。

　裴觀燭的眼睛睜得很大。

　我也很臟。

　手上的作停了。

　裴觀燭松下肩膀，目虛無。

　但是，我也很臟。

　“好想夏蒹。”

　他呆坐著，面上的表，像是一層面無表的人皮，罩在人的骨骼上。

　只要有夏蒹在，只要能擁抱夏蒹，他就覺得自己也跟著干凈了。

　但是如今，他又覺得自己臟了。

　“好想夏蒹。”

　如果夏蒹能在就好了。

　如果夏蒹，此時此刻，能在他的邊就好了。

　空虛的覺，從心深蔓延而開，裴觀燭覺得自己的，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空了，正在往外，嘩啦啦的著風。

　“太好了，”裴觀燭將手放到心口的位置，那里，再往下一些，有他的石刻娃娃，“太好了，我忍住沒有殺他，等回去，我要夏蒹夸夸我才行。”

　“嘩啦啦”的聲音。

　石刻娃娃不說話。

　卻有風聲，從他的心口冒出來，他的心口像是了一個，正在，“嘩啦啦”的，冒著風。

　“這些日子，我一直和夏蒹一起吃飯，每一餐都吃了，回去，也要讓夏蒹夸夸我才行。”

　“嘩啦啦”的聲音。

　石刻娃娃不說話。

　“好想要聽夏蒹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

　明明著石刻娃娃的廓。

　明明，從小，只要是著石刻娃娃的廓，他就覺得，心中有，邊有，他并非孤一人。

　但如今。

　孤獨的恐懼，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存在于他的里，將他的，將他的心，開出一個裂。

　【你害怕，離開嗎？】

　石刻娃娃的聲音。

　石刻娃娃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嗯，”裴觀燭閉著眼，“我好怕啊。”

　“我……”他一點點彎下腰，的抱住自己，指尖在發，恐懼在蔓延，“我好怕啊。”

　“我好怕啊。”

　若是有能讓無法離開的方法。

　明明，他什麼都愿意做。

　“我……我好怕啊。”

　馬車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裴觀燭聽到人的腳步聲，接著，一只手拉開了簾子，夏蒹的臉探進來，面上帶著笑，一下一下著細氣，“裴觀——哎？”

　“你怎麼啦！”

　夏蒹看著他，裴觀燭彎著子，抱著胳膊，蒼白的面上，看過來的是眼底猩紅的眸，將哭未哭，帶著無盡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