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天放晴了,稀薄的日過重重疊疊的雲層,將線鋪滿了庭院。
凌青菀和石庭在屋裡說話,蓮生坐在一旁,守護著他們。
石庭今天沒有痛,只是特別冷,怎麼也捂不暖。
午後的溜得特別快,不過片刻的功夫,已是黃昏。銀紅大濃流蘇的窗簾之外,半樹斜似錦緞紛披。晚霞將金的芒籠罩庭院,虯枝就批了件金的外裳,華麗穠豔。
“派些人守住這院子!”凌青菀眼瞧著時辰不早,該起回家了,又一遍叮囑石庭。
覺得石庭太自信了。
這院子不守住,下次再有人進來,應該怎麼辦?凌青菀不敢想象。
“嗯。”石庭懶懶應了一聲,眼簾半垂,要睡著的樣子,聲音輕虛弱。
“我明天再來看你。”凌青菀道。
石庭立馬睜開了眼睛,說:“你再敢帶毒蠍之類的藥給我,我就要翻臉無了!”
凌青菀這幾天,翻遍了古醫書,想尋個驗方可以救活石庭。昨天翻得一個驗方,說將二兩的大毒全蠍研磨碎了,不用煎湯,直接拌在飯裡咽下,可以治療志上的疼痛。
全蠍的確有通絡止痛的作用,可是石庭這病,完全用不上,還噁心。
凌青菀哄了他半天,他才把那全蠍給吃了。
現在胃裡還難。當時凌青菀哄石庭吃,安檐就坐在一旁,無於衷,石庭都氣死了,這兩個人合夥欺負他!
“好,不帶。”凌青菀從善如流。
這些天,石庭還是樂觀的,只要有三分神,他都會撐起七八分,和凌青菀逗趣。甚至還會說些話給凌青菀聽,故意氣安檐。
安檐就會冷冷瞥他一眼,然後繼續裝聽不到。
但是凌青菀明白,石庭這是把這段時當最後的日子來過。
對自己的病。石庭已經不抱希了,他將什麼都看得很開。
心放寬了,他的緒也好轉了很多。
“回去吧。”石庭瞥了眼窗外,豔紅的夕照落在屋子裡,彷彿花開絢麗。竟有幾分繁華熱鬧。
石庭的心不錯。
他在等死,等待的過程中,一切都沒有沒意義。然而,很多微小的事,又很有意義,那些平時沒有留意過的一草一木,佳人一顰一笑,全部映了石庭的眼簾。
比如這夕,石庭頭一回覺得瑰麗嫵。
石庭心不錯,對凌青菀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不必過來,要不然家裡代不了。你要是找到了什麼古藥方,派人送來就行了。”
“我有分寸,你不用擔心。”凌青菀道。
石庭覺得沒什麼分寸。
要是有分寸,就不會這些天,天天守在這裡了,都不歸家了。
石庭也懶得說什麼了。
凌青菀回家之後,一直有點沉默,似乎陷了沉思。想的事太多了,讓看上去很恍惚。連大哥喊都不曾聽見。
“菀兒?”最終,大哥在的頭上輕輕敲了下。
凌青菀這才留意到哥哥站在後,笑著了聲大哥:“今天回來這麼早?”
凌青城點點頭,笑道:“快過年了。我該準備的事都準備好了,所以回來早。”
凌青菀頷首。
“好幾天都沒遇到你,娘說你最近比較忙,忙什麼呢?”凌青城問。
他的語氣很是不經意,但是問完之後,立馬目炯炯盯著凌青菀。似乎想從臉上尋出蛛馬跡。
“不忙什麼。”凌青菀道,神微黯。
凌青城看了幾眼,見似乎不打算解釋,不知何意,笑笑不再追問這個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娘說,蕊孃的事你不同意?”
凌青菀不置可否的嗯了聲,不想多談。
凌青城沉片刻,道:“認真說起來,我也覺得不是很妥善。蕊娘畢竟不是在咱們家裡養大的孩子......”
他覺得蕊孃的份,疑點實在太多了,不適合將蕊娘推到風口浪尖去。
以安檐父子的地位,遮掩蕊孃的份是容易的。只可惜,服侍過蕊孃的人,一個也不能留,到時候要死人的,這點凌青城不落忍。
“這些無關要,只要他們想讓蕊娘進宮,自然可以遮掩。”凌青菀淡淡道,語氣裡有點嘲諷。
明明是進宮爲後,極大的富貴,簡直祖墳冒青煙的好事,怎麼到了凌青菀口中,就變了凌家賣兒一樣?
凌青城也不甚明白。
“你和四弟的口吻倒是一樣。”凌青城無奈道。
他們兄妹倆往正院去,準備去給景氏請安,然後在路上遇到了凌青桐。
凌青桐和往常一樣,從來不沾家,到跑。
“二姐姐!”凌青桐追上了凌青菀和凌青城,然後暗的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似乎有話想單獨跟說。
大哥就笑了,道:“你們倆神神的,還瞞著我?”話雖然這樣說,大哥並沒有爲難他們,繼續往前走,去了母親的院子。
大哥總是像個慈祥的長輩,將他的善解人意無限給弟妹們,很寵他們。
“怎麼了?”等大哥走遠了,凌青菀才問四弟。
凌青桐神焦慮,看了看四周的下人,沒人留意到他,他就悄聲對凌青菀道:“二姐,你帶著你的行醫箱,跟我出去一趟,可好?”
天已晚,天際的晚霞已經散去,庭院被夜幕籠罩,燈籠昏黃的鋪蓋在他們上。
凌青菀躊躇片刻,說:“都這麼晚了......”
“二姐姐,求你了!”凌青桐急促道,“再不走坊門就關了,咱們更加出不去。”
冬夜來得比較早,天黑了還沒有起更,所以城裡尚未宵,出去還來得及。
凌青桐說了個“求”字,讓凌青菀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當即道:“好。你等等我。”
立馬回去把石庭的行醫箱背了出來。
凌青菀讓小丫頭給景氏留了個句話,就和凌青桐出門了。
馬車已經等在門口。
車伕駕車,沒有小廝和丫鬟跟著,直接往南而去。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是誰生病?”凌青菀問凌青桐,“我都跟著來了,還不能知道嗎?”
“是......是我的一個朋友。”凌青桐道。
“什麼朋友?”凌青菀又問。
應該是前世的朋友,而非現在今生的。家裡除了凌青桐,沒人知道。
“你見到就知道了。”凌青桐道。
頓了頓。他又補充一句說,“高燒不止,不讓請大夫,我只得求你了......”
凌青菀點點頭。
沒有再問是誰。
馬車一路往南,都快到了昭池坊附近,這才慢慢停下來。
凌青桐對車伕道:“你去老宅吧,回頭再到這裡來接我們。”
“四爺,這黑燈瞎火的,只怕不妥吧?小人回去沒法子跟太太代啊。”車伕有點膽怯。
凌青桐掏出一個銀錁子,大約有二兩。給了這位車伕,說:“天寒地凍的,你去昭池坊買些酒吃。回頭太太問起,就說我們到了老宅。”
這車伕有點嗜酒。
他猶豫了下,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也說:“你拿著吧!”
車伕就連忙接了,歡天喜地給凌青桐道謝,然後驅車走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
臘月底的夜晚,沒有半點月,碧穹繁星點點,似黑絨盤子裡託了無數的珍珠。流溢彩。
直到車伕消失在視線裡,凌青桐才拉了凌青菀,姐弟倆沿著坊牆的牆,索著往前。
雖然到黑黝黝的。視線適應了濃郁的黑,倒也勉強看得清楚路。
“還有多久?”凌青菀悄聲問凌青桐。
凌青桐噓了聲,示意凌青菀別說話,繼續往前走。
寒意四涌,凌青菀雙手在外面,已經凍僵了。好幾次差點跌倒。都是凌青桐攙扶著。
這裡和昭池坊只隔了兩條街,凌青桐非常悉,甚至哪個地方有坑窪,他都知道。
他們繞過了兩條街,然後宵的鐘聲響起,已經關了坊間的大門。
凌青桐帶著凌青菀,繞到了一坊牆的後院。
有個小小的,掩蓋在矮矮的冬青樹叢中。開之後,足以容納材小的子和孩子。
凌青桐先爬了進去,凌青菀隨其後。
爬進去之後,凌青桐才發現,他們所出的並非坊街上,而是一後院。
“這是尼姑庵,去年鬧鬼的時候尼姑們都逃走了,現在荒廢著。”凌青桐低聲對凌青菀道。
他這麼一說,凌青菀骨悚然,拉住了他的手,道:“你這死孩子,半夜帶我來鬧鬼的廢棄庵裡,是要嚇死我!”
凌青桐就笑了。
他把凌青菀領到了一房舍面前。
點燃一盞孤燈,凌青桐用一個油污的燈罩蓋住,儘量藏線。
這是柴房。
柴房的西邊角落,堆著好些破舊的褥子。
凌青桐開那些褥子,裡面躺著一個人。凌青菀定睛一瞧,竟是個人。
吃了一驚。
這是個年紀比凌青菀大的人,約莫二十四五歲,一頭濃郁的青,此刻全部散下。這人長得深目高鼻,不太像中原人。
這人似乎了很重的傷,正在發燒,雙頰堆滿了紅,脣卻是蒼白。
口中喃喃自語,似乎在說著什麼。
凌青菀側耳一聽,頓時大驚失。
這不是中原的話或者方言,而是契丹語:這昏死的姑娘,在高燒之後,夢囈著的阿媽。
說:“阿媽,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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