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在青州時,男分班授課,賀蘭瓷並無緣見到對方唸書習字時的模樣。
只一次,散班路過迴廊時,看見陸無憂還坐在班堂裡,手扶著筆,低頭撰寫,臨窗好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似鳥雀鳴啼,而他渾然未覺,仍舊寫著,仿若世間沒什麼能打擾他。
但那時,對陸無憂偏見甚重,只覺得他在裝模作樣,故意吸引子的注意,就如同他勾得小堂妹神魂顛倒一樣。
至,現在已經不這麼想了。
陸無憂最專注時,甚至連路過都沒有發現,還是賀蘭瓷咳嗽或是出聲提醒,他纔會發覺,陸無憂還振振有詞道:“在自家府裡,我沒必要那麼全神戒備吧。”
他現在這份認真專注應當也不是假的。
陸無憂寫完手裡那面,正待潤潤筆,一轉頭便撞見賀蘭瓷的眸子,他不由勾脣道:“賀蘭小姐,就算我不指你紅袖添香,也沒必要這麼打擾我吧。”
賀蘭瓷轉回頭去,也翻著彈劾陸無憂的奏章,提筆開始寫:“我沒有想打擾你。”
陸無憂語氣尋常道:“一直盯著我看,很容易讓我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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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瓷語氣也很尋常道:“哦,那我不看了,你先忍一會。”
陸無憂端起在一旁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道:“你是不是語氣太平淡了一點。”
賀蘭瓷低頭道:“你都親了那麼多回,還能指我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陸無憂總覺得自己在被挑釁。
他幾乎想再站起來按著賀蘭瓷做些什麼,但低頭一看寫到一半的奏章——算了,先寫完再說,罵人要。
***
針對陸無憂的彈劾大計,非但沒有奏效,反而讓他名聲越發大了。
他甚至還能照常去給二皇子日講,面帶微笑,語氣溫文和煦,不帶半分火氣,在二皇子再次出聲刁難時,還能極爲耐心的給他逐字逐句講解,簡直彷彿一個沒有脾氣泥塑的人。
看得陸無憂幾位同僚都不生出了些許佩服。
“不過,霽安你到底哪得罪二殿下了,要不去賠個禮看能不能解決?”
“總不能還惦記著,你都親這麼會了……”
“你這日後怕是會有些難辦。”
與之相反,其他幾位皇子倒是對陸無憂的態度都不錯,尤其是下面幾位小皇子——原因倒也很簡單,陸無憂長得好,且聲音好聽,說話又風趣幽默,講讀經史時往往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將之描述一個個帶著懸念的小故事,一面啓發一面引經據典地侃侃而談。
在翰林院能做到日講的自都是學富五車,但書讀得多,很多時候未必能講得清楚。
更何況一些小地方來的翰林,說話還有很嚴重的口音,吐字不清含含糊糊,最誇張的是有的旁邊還得配個吏在側翻譯,不然本聽不懂,至於怯場、結之類都只能算得上小病。
陸無憂全無這些問題,他一口話說得極好,口條清晰流暢,姿態落落大方,明明年紀也大不了多,但一派爲人師表的作風。
——當然比起旁邊幾位同僚,長得好可能也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他年紀又是翰林院裡最輕的,往那一站,只像個溫耐心的清雅小哥哥,旁邊伺候皇子的宮都有不紅了臉,不敢去看他。
有人說男子進場,臉生得不重要,那肯定是渾話,自古以來長得好就很佔便宜,探花郎這種慣例自不必說,聖上在挑選親信近臣時,長得過於貌醜的可能直接就被換掉了,誰也不想眼皮子底下被辣眼睛。
陸無憂日講不過半個月,就有小皇子拉著他的袖子,道:“陸講,待會去廊下用膳,能再給我講講嗎?”
而用膳時,他那邊上的菜,也總比別人多那麼幾樣,說是陸講年紀還輕,又弱,不妨多吃點補補子——衆人看著陸無憂那拔無比的個頭,都頗無語。
當然,陸無憂也會客氣地再分給同僚,表示他確實吃不下那麼多,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對此,賀蘭瓷的認知是,他隔三差五就能拿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賞賜。
比如,一個純銀質的九連環鎖。
陸無憂道:“忘了是四還是五皇子的賞賜,我覺得他可能是玩膩了隨手拿來送人。沒事,你不興趣,我待會去拿給未靈。”
……花未靈果然很喜歡。
只是賀蘭瓷在看玩了一會,就試圖用蠻力掰開,還真的掰開了之後,產生了些許的震撼。
花未靈日子過得十分清閒,上京絕不缺玩樂的地方,又是陸無憂的妹妹,有的是人願意陪,只是玩樂了一陣子後,賀蘭瓷發現時常往那間廂房裡跑。
賀蘭瓷不由又開始擔心。
花未靈道:“哦,因爲前些日子我給他看了我的話本,他說救命之恩無以爲報,決定寫點話本給我看。”
賀蘭瓷:“……!他會寫?”
花未靈從房裡取出兩本小冊子道:“還有意思的,《神魔奇俠錄》,嫂子你要看嗎?”
是賀蘭瓷的知識儲備之外。
打開第一頁,便看見什麼“神魔戰三百年,打得天地變,日月無”、“一束降,混沌中走來一名神貌不凡的紫男子”之類的,賀蘭瓷言又止了一會,道:“你、你喜歡就好。”
花未靈捧著塊糕點,邊吃邊道:“他每天寫一節,速度還快的,和我哥晚上筆疾書的架勢都差不多了。”說著,還遞過去一塊糕點給賀蘭瓷,眨著眼睛道,“嫂子你要吃嗎?”
賀蘭瓷婉言謝絕了。
該說不愧是兄妹,兩人的口味都差不多,甜得發膩。
***
休沐日,陸無憂本沒休息,大清早就又把賀蘭瓷拽上了馬車。
賀蘭瓷掀著簾子,看著馬車漸漸行駛向城門外,有些意外道:“又出門踏青嗎?”
陸無憂道:“表面是這樣,但其實是打算去……找個死。”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道:“之前我妹來的時候,不是說沿路鬧荒嗎?”
賀蘭瓷點頭道:“……難道現在還在鬧?”
陸無憂道:“對,好像還越發嚴重了,上京城外面都有不,待會出城你別被嚇到了,不過我們不是去賑災的——也沒那麼多糧,我和同僚打算上道摺子請求清丈上京一部分勳戚吞沒的田地,讓他們稍微吐出來一些,用以應應急,所以今日打算假借出門踏青爲名,先去探探。”
聽起來是好事,但想也知道會有多得罪人。
看見賀蘭瓷面微變,陸無憂笑了聲道:“我們和勳戚本來就不是一夥的,得罪也就得罪了。放心,這也就是一般找死罷了,我最近日講講得不錯,聖上都誇了,還算有些聖眷,因而就算摺子被駁下來,問題也不大,至多是罰俸和停職。”
他說得輕描淡寫,賀蘭瓷心頭倒是一,隨後緩緩鬆手道:“你要去怎麼探?”
馬車出了城,已不再是賀蘭瓷上次所見的悠閒景象。
大道上馬車往來絕塵,然而沿路都能看見一些衫襤褸狀似乞兒的百姓,蓬頭垢面哀聲請求,臉上兩頰似乎都有些凹陷,眼神也逐漸黯淡無。
賀蘭瓷只看了沒一會,便覺到旁有隻手捂住了的眼睛。
“別看了。”陸無憂輕聲道,“人太多了,像我妹那樣沿路施粥也救不了多,只有朝廷開倉賑糧纔有用。上京要著京中貴人,不可能開放太多,地方州府很多也是捉襟見肘,讓勳戚吐糧,也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不過他們確實吞沒了許多,有多誇張呢……”陸無憂聲線微寒,“八畝地可能只上報一畝那種。”
賀蘭瓷把陸無憂的手拿下來道:“……但我想看。”
陸無憂微微意外地側頭看。
賀蘭瓷道:“我沒怎麼見過,所以想多看看,萬一有朝一日……”
陸無憂又想去的腦袋了:“只會平添難過罷了,而且你危機太重了吧,我又不可能讓你死的。”
賀蘭瓷認真道:“萬一你出了什麼意外呢。”
陸無憂微微無奈道:“你能不能盼我點好……就算沒有我,那不還……”他聲音一頓道,“我不可能出意外的,禍害活千年聽過沒有,我還沒有權傾天下呢。”
賀蘭瓷破他:“你這次說得很沒有底氣。”
陸無憂緩緩靠近,低聲道:“……我覺得可能是你的問題。”
賀蘭瓷道:“……嗯?”
陸無憂在呼吸可聞的位置停下,語氣異常和道:“賀蘭小姐,你應該對我更有信心一點,別老想著我們什麼時候散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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